第24章(2 / 2)

言尽于此,房间里安静下来。头顶上的大吊灯亮如白昼,耀眼灼人。她的眼前并排放着两样东西,一只雪白的信封,一张巴掌大的名片。陈致之安静坐在对面,双掌相交,给她考虑的时间。她从心底冷笑一声,抬眼回答:“我什么也不需要,也不打算出卖我的原谅。如果你还有丁点感觉内疚,祝你内疚一辈子。”

“不过,”她站起身来,从桌上选了那只信封, “钱,我收下了。我相信我能为它们找到更好的用途。” 他们的谈话该结束了,她在转身前告诉他:“至于你担心的事,你放心,什么也不会发生。”

从餐厅出来,外面是沉沉黑夜。这是一个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的夜晚,她顺着石阶往山下走,连路灯也没有。一阵风来,山上寒意袭人。她在这样一个黑暗的夜晚里抱紧双臂,给自己温暖,对自己说,鲁颂颂,很好,你再也回不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泡泡”,“卷宝子”,“aveeno”,“悻悻”和“florainss”的营养液。

第42章 分手信(3)

离别的道路遥远而漫长。

纪录片的摄制组来自英国, 拍摄一套介绍古代世界商路的片子, 在中国境内兵分两路,分别拍摄丝绸之路的南北两线, 颂颂跟的那个组负责南线的茶马古道。

剧组的工作是师兄徐良介绍的,基本就是打打杂,帮忙给工作人员做做翻译。她和剧组在成都集合, 坐车到雅安, 预计通过川藏公路入藏,途径康定,昌都, 林芝,拉萨,翻越深山峡谷,最后进入尼泊尔境内。

据说坐车入藏要比直接飞去拉萨来得容易些, 从海拔低的地方慢慢向海拔高的地方出发,身体比较容易适应。她在包里塞满红景天,可惜路上买不到伏特加, 每天只能喝青稞酒和二锅头。

路上的手机信号也时好时坏,她抓紧一切时间在空间里写日志:

“剧组是个英汉藏的混合部队, 导演和制片是兄弟二人组,据说得过不少奖, 是业界知名人物,轻易不和我们这些小喽啰厮混。和我最熟的是藏族小伙子索朗,我们是为助理摄影师抱器材的难兄难弟。”

“今天在快到昌都的小镇停留, 这里的人世代以贩茶为生,路途遥远艰险,常常有人在途中丧生。我们采访了一对夫妇。说是一对,其实是三个,这里还保留兄弟同娶一个女人的风俗,一个丈夫冒生命危险翻越崇山峻岭去运货的时候,另一个要留守在家里保护家人的安全。女主人二十九岁,有藏族姑娘惯有的健康肤色,黑里透红,为养育两个娃和操持家务忙里忙外。她不会说汉语,所以需要索朗把藏语译成汉语,再由我用英文二传给主持人。主持人问,有两个丈夫是什么感觉?会不会吵架?女主人低头羞红了脸,说:他们两个都是很好的男人,家人很和睦,我每天都为他们向神明祈福。感谢神明,让他们至今还健康地活着。”

他们到一个偏远山村里停留,导演听说有骡马商队正要出发去云南边境的梅兹,当机立断改变行程,打算跟着商队一起出发。这一路极其艰险,很多地方是不通汽车的羊肠小道,摄像机帐篷全靠骡马,骡马不够用就靠人力。她在日志里写:

“十月份是运货的最佳时节,过了雨季,也没有融雪。商队的成员都是藏族,在乱石堆里搭个灶,就可以煮上酥油茶,加上腌肉和大麦面,就是热气腾腾的一顿饭。索朗的胃口太大,吃光了我的方便面,害我喝酥油茶喝到想吐。最难熬的还有漫长寒夜。商队的成员都和货物睡在一起,身上盖一床毛毯和一块塑料布。索朗帮我搭了个简易帐篷,其实就是两根木棍支着一块破布,不过在这里真真算得上豪宅。”

道路艰险,她常常累得手指头都不想抬一下,到后来日志也只写短短的几行:

“眼前是看也看不尽的山,路上很冷。躺在帐篷里,忽然十分想念家里的热被窝,还有那一个下雨的晚上。”

半个月之后,回昌都的路上,她写道:“再过几天就到昌都了,终于又可以睡上床,洗上澡了,如果能喝上黑樱桃伏特加,人生就圆满了。”

回到昌都,他们果然喝上了黑樱桃伏特加。不知是谁,快递了成箱成箱的食品给剧组,方便面,干蔬菜,速溶咖啡,两大箱樱桃味的可乐,一打黑樱桃伏特加,甚至还有几瓶咳嗽糖浆。送东西的人没有留名,剧组成员纷纷猜测是不是哪个粉丝,毕竟导演也算世界知名,以前也有粉丝往剧组送过东西。这无疑是个女粉丝,樱桃味这种少女可乐在中国并不多见,还送咳嗽糖浆,是怕导演感冒咳嗽吧,那得是多体贴的姑娘啊。

导演和摄影怀揣伏特加去老乡家蹭饭,带了颂颂和索朗做翻译。还是酥油茶,大麦面加牦牛肉,青稞酒混搭伏特加,几个人都喝得晕晕乎乎。康巴民风彪悍,敬起酒来按碗算,碗大得可以做洗脚盆,一圈轮下来人人都得喝,连颂颂这个女生也不能幸免。酒过三巡,主人家的儿子拖着颂颂的手叽里咕噜说藏语,索朗在一边怪笑:“他夸你呢,汉人妹子的皮肤好,白得跟苏拉拉卡山顶的积雪一样。”

剧组成员全线喝趴下,只好在客厅的地板上过夜。颂颂得到特殊待遇,分到一间小房间。她关了灯才躺下,就有人一声巨响破门而入,跌跌撞撞倒在她床上。她一看,是索朗,显然醉得不轻,呲着牙对她笑:“别怕,是我。”

她警觉地看他,他大笑:“放心,我不对你做什么。我先把你的床占了,要不然后半夜摸进来的不知会是谁。”

她嫌弃地试图将他踢下床:“别阻碍我的好姻缘,康巴汉子我挺喜欢。”说到这里不禁有几分自嘲:“女文青来西藏,求的不就是艳遇?”

索朗醉态可掬地笑:“我才不信你喜欢什么康巴汉子。”一片黑暗中,他伸出两个手指,比比自己的眼睛,又比比颂颂的眼睛:“你的眼睛和我的一样,装满了伤心。”

窗外月光如洗,不知是不是因为是高原,空阔的天空近得触手可及。索朗四仰八叉地占据她的床,一片漆黑里喃喃哼着藏语民歌,她听不懂,约莫唱的不是佛祖就是妹子。她就着手机的一点光写日志:

“索朗出生在岗巴拉山里,皮肤黝黑,笑起来一口白牙。我曾经和索朗围着火堆喝青稞酒,索朗告诉我他的过去。他原是个小喇嘛,住在雪山背后的寺院里,每天晨起向神山跪伏一百次。十八岁那年他爱上了一个姑娘,翻山越岭,和姑娘一起去了山外面的花花世界。后来姑娘嫁了别人,他一直住在北京的一个地下室里,每天靠泡面和酱萝卜生活。我问他会不会后悔,他说,有怨,但无悔。他的心也许会如这大山一样荒芜贫瘠,但至少它曾经象春天的小溪一样奔流过。”

她跟着剧组沿着公路和峡谷继续出发,路上遇见商人,僧人,一步一伏前去朝圣的普通人。有时候一连好几天赶路,有时候在小镇停留数日,时不时有执着的粉丝送几个大箱子给他们,每每引得剧组成员一片欢呼。这一路两个多月,剧组要赶在过冬前翻越喜马拉雅山进入尼泊尔。本来她和索朗的旅程就到西藏境内结束,但导演用他们用得颇为顺手,邀请他们同去泥泊尔,可她还是不得不在离境前回了h城。

航班深夜才到。回来的事她并没有和任何人讲,连宋挺也不知道,所以没有人接。她坐深夜最后一班大巴回市区,拖着箱子独自回家。

天上又飘起细雨,走的时候不过是微凉,回来时已经寒风刺骨。她坐的出租车只能到大路边,进入小区是永远处于施工状态的小路。路面坑坑洼洼,泥泞不堪,这回又不知是修水管还是铺光缆,路边被挖了一个大洞,洞边支着木桩,上面挂一盏能闪瞎人眼的路灯。

就在经过探照灯的时候,她注意到自己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身后还有另一个影子,双手插兜,以那么熟悉的姿势,和自己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和工地渐行渐远,路灯消失,影子也消失在黑暗里,但她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急促有序,还有另一对脚步声,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她慢下来,身后的脚步声也慢下来。她急速几步,身后的脚步声也加快,始终不远不近,在空阔的长巷里回响。

穿过黑暗曲折的深巷,穿过灯火幽暗,树影斑驳的花园,那脚步声始终跟在她的身后。

最后她在楼前的大铁门外停下来,在包里找钥匙。后面的脚步声也停下来,四周一片沉沉黑夜,死一般寂静,只有头顶细雨如丝,簌簌落在脸上。她知道背后有人,也许就几步之遥,但不敢想象是谁,更不敢回头。深夜寒意袭人,她的手都止不住颤抖,在包里摸索了半天,才找到那串该死的钥匙,伸手叮叮当当地打开门锁。

她打开大门,想要闪身进门,终于有人从背后踏上一步,伸出一双手臂,紧紧抱住她。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叹:“颂颂,你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aveeno”和“小泡泡”灌溉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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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分手信(4)

那双臂膀温暖有力, 攥得她难以呼吸。她挣扎了两下, 厉声说:“陈亦辰,你放开我。”

他埋头在她颈边, 什么话也不说,默默更收紧了双臂。她闻到他的呼吸,有淡淡的酒意, 不得不狠狠推他:“你喝醉了, 你先放开我……”还没等她说完,他扳正她的脸,不管不顾, 急切地吻下来。

万籁俱寂的深夜里,背后的大铁门“哐当”一声巨响,被他们撞上。楼下张浩然家的狗狂吠起来,有人走到窗前, 拉亮了厨房的灯。灯光照射在他们脸上,他才茫然抬起头。她得到喘息的机会,抬眼说:“你先放开我, 有什么话上楼再说。”

有一刻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立刻赶他走, 更不知道为什么会让他上楼,大概是怕了他, 深更半夜把邻居都闹起来,叫她如何收场。她走在黑暗的楼道里,他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心乱如麻地打开家门, 她灯都没开,把他扔在客厅里:“我去烧点水,泡壶茶。”

几个月没有人住,房间里彻骨的冷。她站在狭小的厨房里,瞪着火苗等水烧开。昏暗灯光里,她看到他静静走过来,在厨房门边止步,瘦长的身影倚在门框上。几个月来她第一次看清他的脸,瘦了,红着双眼,默默望着她,眼神苍凉。

“西藏怎么样?好吗?”他显然已经平静下来,声音低沉地开口,不等她回答已经蓦然一笑,“怎么会不好,有人替你搭帐篷,陪你喝酒,给你讲故事,旅途一定愉快。”她不答,他又一笑:“深更半夜回来怎么没人接?你大师兄呢?你们十年的交情,现在他是你最亲近的人,理应照顾你。”

她不想和他纠缠,回头简短地说:“你喝醉了。”

他从来烟酒不沾,永远条理清晰,彬彬有礼,记忆里只有她喝高了被他照顾。他顿了顿,自嘲地笑:“哪有那么容易醉,不过是酒吧里喝了几杯黑樱桃伏特加,有点甜,更象是果汁。”

水壶在这时候“吱”地尖叫起来。她泡上茶,把茶杯放在台子上,斩钉截铁地说:“喝杯茶醒醒酒,然后你就走。”

他缓缓走过来,伸手碰了碰茶杯,又缩回去,也许是太烫。氤氲茶香里,他低头沉默片刻,无语叹息,最后说:“颂颂,对不起,刚才……我不是想要无理取闹,只是有件东西要交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