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花有重开日(6)
中秋和国庆挨得近,双节在即,工作量大。温以宁上周被高明朗名正言顺地降了职,但事情还得她来做。整个小组气氛低迷,人人自危。
再后来,文雅那边接了个外企在中国的长期广告推广项目,幷在讨论会上提了个要求,说是要增加人手。
高明朗非常慷慨,「这个时候就不对外新招了,内部调整一下,温以宁那边有没有问题?」
「我手上跟进的工作也很多,如果再抽调,可能会耽误进度。」
「能克服的就克服,能延后的先延后,你和文雅自行协调。」高明朗说得冠冕堂皇,但明耳人都听得出,温以宁已经没了发言权。
当天下午,她组里的三个员工就来请辞。站在办公室外面,你看我,我看你,扭捏踟蹰,不敢进去。僵持了几分钟,门忽然打开了,温以宁看着他们。
推搡了半天,中间那个才硬着头皮说:「温姐,文组长那边的后制组缺个技术员,她要求我……」
「是她要求,还是你自己想走?」温以宁目光淡淡,始终没挪眼,「如果你不想走,我去跟高总交涉。」
那人把心虚的话咽下去,不再吭声。
温以宁点点头,看向另外两个:「你们呢?」
没声儿,低着头。
「好,把调令拿来,我签字。」温以宁批准后交还回去,明显见着他们松了神情。
「温姐,这也是上面的命令,我们不太好拒绝。」技术员小林说得唯唯诺诺,为求心安似的提声:「以后你有需要,我二话不说帮你。」
「出去吧。」温以宁打断,「帮我递个话,还有想走的,现在来找我签字。」
下午陆续又来了四个,却始终不见符卿卿。温以宁直接找到她,「我要出去一趟,把字先签了。」
符卿卿条件反射似的站起,碰倒了水杯笔筒,稀里哗啦好大声响。她慌乱且愧疚,憋了一天的话说得磕磕巴巴:「我不走的。」
温以宁:「签字。」
「我不走。」
符卿卿的声音提高了,周围人看过来。她自觉窘迫,眼珠往左往右,再回到温以宁身上时,生生给憋红了。
静了两秒,就听温以宁说:「你走不走已经由不得你,现在,是我,不要你了。」
到第二天,就剩一个打杂的临时工还留着。高明朗也不再丢活下来,温以宁成了闲人一枚,可公司的大小会议都让她参加,干巴巴地坐在那儿浑身尴尬。这就是高明朗的卑鄙之处,往人难堪的时候捅刀子,痛,却偏不让你出声儿。
「听说了么,温以宁的工作归纳给文组长了,成她领导啦。我刚才还看见以宁抱着一大摞文件去复印呢。」
「不会吧,这什么世道啊!论工作能力,文雅还不如以宁呢。」
「那还不是高总一句话的事儿。」
「说起来,她们那组也是应酬最少的。」
「这个我知道,因爲她自己不喜欢饭局。 」
「可这几天,文雅天天让温以宁去应酬陪客户,还是巨难搞定的那种。」
短暂安静,其中一人感叹说:「其实她这几年吃了很多苦,一外地女孩儿,在上海立足不容易的。哎,她应该顺着点高总。」
「顺了他的风流吗?」大家掩嘴偷笑。
一个月来,同事们没少抱不平,但谁也不敢明里表态。怜悯也好、公道也罢,别人的故事终究只是够人消遣的谈资而已。感同身受这个词,在丛林法则的社会职场里,变得几近不可能。
周五晚上在中山东路有饭局,陪的客户是东星电视台新闻中心主任,新官上任精神得意,酒过三巡之后就有点人来疯。义千传媒明年的广告投放还得仰仗这位主任,高明朗和文雅当然是顺着哄着,这礼拜文雅让温以宁赴了四个局,是个正常人都得崩溃。今天喝的又是茅台,高明朗存了心没打算让她舒坦,温以宁胃里火在烧,借口去洗手间才能出来透会气。
江连雪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打来的,问她两周没回去了,什么时候回家。
温以宁掐着太阳穴,在窗边吹风醒神,「再看吧,最近忙。」
听出了女儿声音不太对劲,江连雪问:「工作顺利吗?」
「嗯。」
太久没和女儿说上话,江连雪不免多念叨几句:「当初留在翻译院不是很好吗,轻轻松松,体体面面,哪里用得着现在这样辛苦!」
温以宁提声打断:「您能不能不提这事。」
江连雪来了气:「我提都不能提了?」
「不辛苦,挺乐意的。」
「乐意什么,你就是强,是一根筋,是不听劝,事都过了多久了,你是不是还没放下?……我看你就没放下过。」
温以宁安静下来,斜开的窗户缝钻进夜风,脸色一吹就白。母女俩有七八秒没说话,等江连雪想再开口时,电话挂断了。温以宁转过身,手机还举在耳畔,抬头就瞧见了柯礼。
柯礼其实已经留意她有一会了,对上视綫也挺自然,客气道:「以宁,好久不见。」
四年?还是五年?再久远,也没法儿装不认识。温以宁点点头,「柯秘书,您好。」
这声工工整整的称呼,听得柯礼面带微笑。那时候她念大三还是大四,浓妆淡抹总相宜的一姑娘,眉目鲜亮得像是园里的春景。唐其琛一向情绪不形於色,对谁都亲疏有别,但常把温以宁带在身边,几次私人饭局也不避讳。
柯礼看得出来,虽未明说,但老板对这姑娘是不一样的。
以宁那时最爱跟他开的玩笑,「柯礼!你辞职算了吧。」
柯礼也笑,「唐总不会放我走。」
以宁说:「你辞了,我去他那儿应聘呀。」
柯礼明知故问:「他秘书是二十四小时待命的。白天黑夜的那种,做得到么?」
话里带笑,一眼望穿她心思,温以宁咳了两声就跑了,嘀咕说:「臭管家呢。」
时过境迁,事过情变,眉目依稀,却早没了那时的和气。
柯礼看着她,挺直接的一句话:「生疏了。」然后指了指左边客气道:「有空来坐坐。
回到包间,傅西平嚷:「正好正好,来替我两把,下首歌是我的,我得唱。」
柯礼拧了拧手腕,走过来,「行。」
对面的安蓝侧过头,瞧了眼屏幕,「又是这首歌啊,西平你是不会唱别的吧。」
唐其琛打出定干坤的最后一张牌,头未抬,收了这把庄,瞄了眼数额,才微微靠后,姿态松了松。
安蓝坐在沙发扶手边,挨着他很近,伏腰帮他数了数,「不错,西平的都赢过来了。」
柯礼说:「他十有九输,不见怪。」
唐其琛这才问他:「刚去哪儿了,这么久。」
「碰见一个熟人。」柯礼拆了副新牌,说:「您也认识。」
安蓝随口:「齐总吗?我来时碰见他了,还是他帮忙让我坐的专用电梯。」
「不是。」柯礼洗好牌,切成两沓搁在桌中央,「是温小姐。」
他说得平静自然,抬起头,撞上唐其琛也刚好抬起的眼睛,这双眼睛明明没什么情绪,但凝神注视的时候,让人莫名犯怵。
「哪个温小姐?」安蓝绽着笑问。
柯礼没回答,没敢答,刚才那一眼教他怯了胆量。安蓝笑起来时牙白如贝:「姓温啊,挺特别的姓,诶,其琛,你以前是不是有个高中同学也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