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礼怔了怔,不过还是坚持地劝说:「医生让您注意饮食。」
唐其琛没多余的话,自己把身体坐直了,「一起吃点。」
柯礼是有眼力的人,也是了解他的人,言轻,话少,甚至绝大时候,唐其琛连多几个字都很吝啬给你。但就这几个字也够了,柯礼知道,没法儿劝。
他无不担心,却也不敢忤逆,只能在吃的时候,迅速地将辣油特别多的往自己碗里夹,他也不是能吃辣的人,这下弄得自己都有些扛不住。
唐其琛瞥他一眼,「你晚上没吃饱?」
柯礼喝水喝得急,手握拳头抵着嘴,咳了两声说:「差不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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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班加到淩晨,但第二天大家还是来得早,一早又忙着昨夜的收尾工作。这个是集团於年底的广告投放,涉及与各大平台、卫视台的合作。温以宁没参与具体,就跟着打打杂,复印一下资料,整个一跑腿小妹。
到下午,事做完,同事们伸懒腰揉肩膀,累,但也是高兴的。温以宁听她们聊天,偶尔也跟着笑笑。后边一同事叫她:「以宁。」
「诶,在呢。」温以宁顺着声音回头。
「陈经理让你去趟办公室,现在,快点儿啊。」
「行,马上。」
估计又是复印资料,温以宁敲门进去,陈飒看着电脑头也没抬,「你跟我出去一趟,五分钟后走。」
温以宁略感意外,「好。」
陈飒这人的时间观念太强,说五分钟,就绝不冲到一秒,她身材高挑,保养也得宜,合适的衣品和妆容,不刻意装年轻。三十多岁的女人该有的气质,真真的赏心悦目。
陈飒没用公司的车,她的私人座驾是保时捷的panamera,上车后白金包往后座一扔,爽利的很。和温以宁全程没什么交流,电台放着歌,还行,也没觉尴尬。
开上高架,陈飒才说:「待会你去超市买点东西。」
温以宁说好,「买什么?」
「牛奶,营养品,脑白金,燕窝也行。」陈飒戴着墨镜,正把着方向盘转个急弯。她说:「脑白金吧。」
温以宁顿了下,「这是补脑子的。」
陈飒也顿了下,「那这个别买,买贵点的,开票,报销。」她说: 「ceo病了。」
这么官方正经的称呼,温以宁反应了几秒才绕明白,她说的是唐其琛。
老毛病,胃溃疡,唐其琛昨晚开始疼,疼得一天一夜没出门。柯礼连夜替他叫来了老陈,老陈是正儿八经的哈佛医科毕业,没进体制内的医院,自己有个私人的医护团队。他对唐其琛太熟悉,用药快准狠,到白天就没什么事了。
汤臣一品的房子是唐其琛长住的公寓,住了好几年。温以宁站在这地方,脑子有那么一瞬间是眩晕的。陈飒来过两三次,但也不算特别熟,在AB座的电梯面前犹豫了几秒。
温以宁没说话,但眼睛一直是盯着右手边A的方向。
陈飒给柯礼打了电话,往右边,说:「走吧。」
这个时间点,柯礼正给唐其琛汇报工作。唐其琛看着也没什么异样,坐姿松松懒懒,小腹上搁了一条毯子。陈飒进屋后,唐其琛招呼她坐。上下属多年,也用不着场面话。陈飒走个过场,反正他病了也不是这一两回。要不是有事要跟他谈,陈飒可能来都不会来。
唐其琛和陈飒之间是很自然的相处状态。
温以宁从进门起,也安安静静的站在一边。
柯礼笑着说:「以宁,坐。」
她没坐。
正说着话的陈飒突然侧过头,「坐。」
她跟神游似的,也不知是听见还是没听见。
直到唐其琛开了口,「都坐吧。」
站起的柯礼顺着话坐下,温以宁也顺着沙发坐下了。
「欧阳台长那边的意思跟你想法是一致的,跨年晚会的主会场在深圳,Logo会出现在主持人站位的背景上。」陈飒谈事情,她发言的时间比较多。唐其琛听着,十分钟左右的时间,没怎么发问。他和陈飒是面对面的位置,从他这个方向,不管怎么看,目光都能扫到温以宁。
以宁今天穿了件白色的长呢衣,眼神是飘着的,不怎么专注。整身浅色,衬得她人也更淡了。这种气质怎么说,跟记忆中的某些时候是有重合点的。
温以宁眼睫轻轻一合,唐其琛的视綫就不动声色地转开了,看着陈飒:「嗯,我给欧台打电话。」
近五点,柯礼挑了个停顿的间隙说:「饭点了,边吃边聊吧。」
陈飒这边没什么,只问:「唐总能吃么?」
柯礼问唐其琛,「您喝粥?」
男人点点头,「让老余多送点吃的来。」
「我明白。」柯礼就要去打电话。温以宁说:「不好意思,我晚上还有事。」她看向陈飒,谦和地说:「陈经理,我能先走么?等您这边忙完了,我再过来。」
一很正常的跟领导请假的语气。陈飒说:「有事你就先走,不用过来了,休息吧。」
在屋里那么多人待着时不觉得有什么,出了这扇门,温以宁觉得还是外头的空气新鲜。等电梯的时候,柯礼也出来了。
「以宁。」
温以宁看着他,「啊?」
柯礼:「我去车里拿份文件。」
温以宁点点头,「嗯。」
柯礼问:「工作还适应么?」
「挺好的。」
「那就好。」柯礼说:「陈飒挺好的一个人,现在别被她吓着,以后你就明白了。」
不痛不痒的聊天,温以宁只听不言。
柯礼也不是绕圈子的人,把意思敞亮了说,「以宁,如果你有介意的地方,以后我跟她说说,能免的就免了。」
从昨晚到现在,柯礼看着温以宁这反应,觉得她心里肯定有疙瘩。一女孩儿不容易,再憋着忍着也看不过去。柯礼对她印像一直是很好的,拿她当朋友,希望她开心一点。
柯礼说得委婉,但意思确实是这么回事。
说完了,很安静,这份安静让他觉得不对劲。电梯到了,开了,温以宁却没踏进去。几秒之后,电梯门关上,指示灯又往下走。
温以宁忽然轻轻一笑,「礼哥。」
柯礼怔然,这个称呼多久没听过了,配上她这淡淡的笑意,竟然觉得有点儿紧张。
「你不用这么试探我,真的,用不着。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你觉得我过不去这个坎儿,怕我有想法。但我告诉你,真没有。都好几年了,我早过了肤浅的年龄。我也说不出感谢相遇这种造作的话,搁我心里,我就想不起他有什么值得我感谢的。」
温以宁还是笑,笑得特别自然,「还有工作的事,就冲你当初那句'机会不是用来浪费',我也会来。没别的,我需要吃饭,需要工资,需要在这个城市生存下去。你看我为难吗?我一点也不。我说这么多,也不是示威,刚碰见你们那会儿,我态度是不太好,你别介意。我就是,我就是……」
一停顿,气氛就不一样了。
温以宁呼了一口气,长音短叹的,都是对那段无疾而终的感情的唏嘘。
她闭了闭眼睛,睁开后把话说完:「……我就是有点难受。」
柯礼一向话术漂亮,能轻轻松松权衡各方矛盾,但现在,他什么都说不出口。
因爲这话太叫人心酸。
离电梯口不足三米的地方,唐其琛站在门后边,明里暗里的眼神里,读不出情绪的进度条。他没披外套,羊绒衫打个底看着单薄,背脊明明是挺直的,这一刻,却摇摇欲坠,跟胃疾又复发似的,站不太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