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这样疼的时候多不多?」
唐其琛没说话。
「你还瞒着我?」老陈沉了脸,「半个月,两次有没有?」
唐其琛说:「三回了。」
老陈倒吸一口气,「那你还不上我这儿来!」
「吃你开的药,止疼了。」
老陈亲自给他做了片儿,抽了血去化验看,然后给他先挂上了吊瓶。唐其琛盖着被子,呼吸渐渐平稳。病房的顶灯亮着,他没扎针的那只手虚虚抬起,遮了遮眼睛。一旁正在配药的护士轻声问:「唐先生?」
唐其琛声音嘶哑,「麻烦您帮我把灯关掉。」
「关掉不行呢,您这儿的药得看着,我帮您调暗一点好吗?」
「谢谢。」
房间里就像日升月落,很快变成暖黄调,墙上倒出的影子放大,晕出一团团暗影。唐其琛舒服了些,眼睛慢慢能睁开了。这时,门被推开,老陈穿着白大褂,戴着无框的金属眼镜,高挺的鼻梁撑着,额前搭下几缕细软的刘海,不苟言笑的样子更添严肃。
他把检验单放在桌上,然后给唐其琛把吊瓶的流速又调慢了些。
唐其琛瞥见那些报告单,声音淡:「怎么说?」
「白细胞都到15了,你体内炎症太厉害,消炎吧,不然又得发烧。」老陈坐在凳子上,「上回异常的几个指标都降下来了,但你别不当回事,抽个空,过来住几天院,我给你安排做个详细检查。」
唐其琛事务缠身,吃个饭都要抓紧,几天时间对他都是奢侈的。
老陈多半猜到了答案,叹了口气,「我知道劝不动你,但你身子不仅是你自己的,爲了亚汇,爲了唐家,你也不能垮是不是?」
唐其琛阖上眼,脸庞侧去一边,五官神色之间看不出半分闲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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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点半,温以宁和李小亮在德庄火锅海吃了一顿,捎着的还有江连雪。上午唐其琛走后,温以宁就打电话告诉这只缩头乌龟可以回家了。江连雪还纳闷呢,说,你那男朋友很够意思啊,大老远的来看你一眼就走了?
温以宁没多聊,就说晚上小亮老师请吃火锅,要不要一起去。
白吃白喝傻子才不去,江连雪还特地化了个妆。穿上了她新买的外套。小亮见到不是温以宁单独赴约,表情一刹的惊楞,但很快恢复如常,笑眯眯的说:「嗨!我都不敢跟你们走一块了,跟两姐妹似的,显得我跟个大叔一样。」
江连雪被哄的心花怒放,跟李小亮天南海北的侃。一顿火锅吃下来简直欢声笑语。中途李小亮去洗手间,江连雪意味深长的用脚尖勾了勾温以宁的腿。
温以宁莫名其妙:「干什么?」
江连雪笑眯眯的说:「小亮老师真没希望了?」
温以宁被一口辣酱呛的猛烈咳嗽。
江连雪翘着腿,优哉游哉的拆了一包烟,夹了一根在指间,平静道:「小亮适合过日子,可惜了,这种好男人,你和我都没这个福分。 」
温以宁猛灌一大口水,玻璃杯磕着桌面砰的一声,她没说话,但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顿火锅是江连雪买的单,李小亮特不好意思,开车送她们回去念叨了一路。江连雪嬉笑着说:「没事儿,我是拆迁户,有钱。」
李小亮笑的憨厚。温以宁忍不住白目,「可把你能耐的。」
拆迁款是到位了,打进了江连雪的户头。这些事温以宁没管过,她在上海也管不着。加人头补偿费一共也有一百六十多万,政府限定下个月底之前都搬离。江连雪跟她在微信上提过,说是找了一个新楼盘,现房精装,手续什么的还在办。温以宁回来的少,也不在意这些,随她高兴就好。
江连雪谈起钱就啖瑟,翅膀都快飞上天了,李小亮也配合,说搬家的时候一定来帮忙。
到了地方,李小亮解开安全带也跟着下车,「江姨,上回朋友从麻阳带了两箱橙子,您拿一箱尝尝,我觉得挺甜的。」
温以宁还没来得及开口拒绝呢,江连雪连连答应:「好好好,我最喜欢吃橙子了,肯定甜,我们亮亮送的能不甜么!」
李小亮嘿嘿笑:「得嘞!我给您搬上去。」
温以宁上楼前,在一楼的快递柜里取了个快递,一个中等大小的盒子。她最近没买东西,不知道这是什么。看寄件人写的也很模糊,就一个x小姐。温以宁放手里掂了掂,猜不出。
进屋后,江连雪的狐朋狗友打了电话过来,这人又下楼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温以宁给李小亮倒了杯水,「小亮老师嗑瓜子吗?我帮你拿。」
「别忙,我喝水就行。」李小亮很自然,以前也没少来,不管恋人还是朋友,他跟温以宁的关系就跟半个家人了一样。
边聊着天,温以宁边把刚才拿上来的快递给拆了。
胶带缠的紧,李小亮钥匙上有瑞士军刀,递给她,「用这个划。」
温以宁划了一刀,聊天说:「齐齐不是说要开公司么?怎么样了他?」
「工商执照下不来,卡着了吧。」
快递箱打开,温以宁看到里面还有一个白色的包装盒,「那得走点关系。」
她拿出白盒子,放在手里摇了摇。
李小亮看了几眼,随口问:「买的什么?」
「不知道,我没买东西啊。」温以宁不做他想的把盒子打开,里面的东西还用塑料薄膜包着。
李小亮一直盯着,皱眉,忽然反应过来,瞳孔睁大,大声喊叫:「以宁别看!!」
但已经晚了。
温以宁掀开了塑料纸,一个浑身被插满刀,脑袋没了一半,还有逼真血浆的娃娃猝不及防的出现--
这个娃娃是仿真人的,眼神邪暗,表情诡异,勾了一边嘴角,阴森森的对你笑。一脸的血,衣服破败,腿也断了半截。
温以宁如坠冰窟,摀住脸失声尖叫:「--啊!!」
李小亮把娃娃夺过来,飞快的放进纸盒,严严实实的盖好。他沉了脸色,无不担心的安慰温以宁:「好了好了,是假的,宁儿别怕。」
温以宁的脸深深埋进掌心,整个人都在颤抖,脑海里某些不好的回忆轰轰烈烈造访。那一年也是秋天,她站在废旧工厂的一处荒楼前四处张望,寻找以安。突然,一个重物「嘭」的一声砸在她一米远的地上。温以安半边脸朝向她,眼睛鼓胀如青蛙,和她目光相对。妹妹了无声息,从后脑勺流出的血如电影的慢镜头,染红了温以宁的眼。
那是她一生都走不出的深渊旧梦。
温以宁浑身发抖,四肢末端是供不上血的冰凉,没有半分活人气。直到李小亮的声音传入耳里,她才意识渐醒,后背冷汗直冒。
谁送的?
是不是网上那些极端粉丝还记仇?
老家地址她们都知道?
温以宁一阵恶寒。
「宁儿,还好吗?」李小亮满眼焦急关切。
温以宁缓缓点了点头,三魂六魄归了位,「没事儿,我就是吓着了。」
她的脸色回了血,看着又正常了些。李小亮稍稍宽心,「需不需要报警?」
温以宁沉默了片刻,说:「报警也没用,就是恶作剧吧。」
李小亮欲言又止,眼神闪躲了番,还是把话咽了回去。等江连雪打完电话回来,李小亮才起身离开,他走的时候把那个快递盒子也带上了。
温以宁像在游泳池泡了个澡,浑身都是湿的,她洗完澡就锁着卧室门躺在床上。任江连雪敲门送橙子也没有开。
淩晨三点,她从噩梦中醒来,猛地坐起,心脏狂跳,一口气都顺不上来。
卧室安安静静,秋风从窗户外溜进来,卷起窗帘悠悠晃摇。
温以宁蜷在床上,双手抱紧了膝盖,头埋在其中大口呼吸。最后受不了了,她摸出手机,颤着手指按了唐其琛的号码。一声又一声的长嘟音,像是宿命敲打雨夜的回声。在她胸腔肺腑恣意闯荡,磕着她的肉、血、骨骼都在闷闷发疼。
这么晚了,温以宁其实不抱希望,但就在她要挂的前一秒。
电话通了。
唐其琛的声音低低哑哑的传来,「念念。」
温以宁一手摀住嘴,屏住呼吸,只有眼角的余光格外亮,格外热。
唐其琛问她怎么了?
温以宁用比他还沙哑的声音说:「没事,老板,我想你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唐其琛再开口,直接戳穿她心事:「是不是做梦了?」
温以宁的眼睛更烫了,哽咽的嗯了声,「梦里没有你。」
安静数秒,唐其琛的声音像是嘴唇碰着手机发出来的,深沉入耳的哄着人,他说:「梦里没有我,但以后的每一天,你都有我……念儿,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