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死」字也触动了情绪的开关,撕开了数月来的所有安宁假像。若不是深深爱着,谁又愿意承受这些悲欢离合。温以宁忍不住了,掩面开始痛哭,她哭得声嘶力竭,眼泪一泼一泼的往外涌,抽泣的连字都说不囫囵,「我离开他,是不想他和家里闹得太僵,我离开他,是因爲知道他不止是我一个人的唐其琛,我离开他,是不想他爲难……可还是让他爲难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应该好好照顾他的,生老病死,我都认了……他要是好起来,我再追他一次,这一次我再也不放手了。」
温以宁崩溃失声,鼻子眼泪糊的满脸都是。柯礼安静的听着,最后把头别向一侧,心里跟着一块难受起来。
而换药室的门口,景安阳站了很久,她听到了温以宁的话之后,像是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她止步门外,然后默默的转身离开。
天光从黑渐白,新年第一天到来。
唐其琛被推出手术室,身上盖着薄被扎着针,一张脸苍白沉眠。
主刀医生是齐教授,难为七十多岁的老人费心半宿,他摘下口罩,对老爷子说道:「手术顺利,等明天的病理活检结果出来,再调整后续的治疗方案。」
悬在众人心里的那块巨石顿时松了一半。
景安阳人没站住,眼见着就要往地上倒,被丈夫赶紧搀住,「都过去了,其琛没事了。」
老爷子冷静许多,与齐教授聊着情况,「明天几点能出结果? 」
「快的话,下午三点半。」
唐家人问:「现在能不能去看看他?」
齐教授不建议,「术后二十四小时仍需重点观察,保险起见,还是留在IcU。 」
形势逐渐稳定,一宿没休息的都被安排回了家。柯礼仍留在这儿,最后他对温以宁说:「我让老余送你去酒店,人醒了我再告诉你好吗?」
温以宁摇头拒绝,坚定道:「我要在这守着他。」
柯礼便没再劝。
十二个小时后,唐其琛术后情况良好,从IcU转入普通病房。在这之前麻醉药效退去,他醒来过一次。医生给他用了药,便又昏睡过去。柯礼和温以宁被准进入病房,傍晚了,唐家送来的饭菜搁在那儿,温以宁的那份几乎没怎么动。
「你自己也受了伤,一天一夜没睡觉,身体熬不住。」柯礼劝她:「唐总醒后还要人照顾,你这样怎么行?」
一句话说到温以宁的心坎里,她还是顺从的吃了几口。
唐其琛这事出得太不顺,这么一看,过年之后也不能马上工作。董事会那边是个什么态度,柯礼拿不定主意,进进出出的,他的电话也多,怕影响唐其琛,索性就没在病房待着。
温以宁守着人,VIp病房环境优雅,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门口的花儿都是沁人心脾的空谷百合。体征监控器平稳跳动,吊瓶的流速缓慢。唐其琛的样子像是睡着了而已,他甚至没有皱眉头。
温以宁坐在病床旁边,静静看着,看着他某一时刻眼睫忽然动了动,眼皮缓缓抬了起来。腹上的伤口还是很疼的,清醒之后,就能感受到那股尖锐刺痛顺着血脉往上,让他不适的皱了皱眉。等看清床边的小人儿时,他的眉头皱得更深。
温以宁揪紧了床单,想过无数个他醒来的场景,但真到了这一刻,反倒沉静了下来。她没有哭,也没有夸张的惊喜。只凑近了些,让他看得更清楚。
温以宁声音微颤,说:「老板,新年快乐。」
唐其琛人太虚弱,本就偏白的皮肤下都能看见青紫的毛细血管,他眼神一刹的迷惘,意识过来后,目光像是有小火把在燃烧。
两人静静对望,沧海桑田,生死无边。
温以宁眼前一片模糊,肩膀颤抖,泪水就砸在了他手背。
唐其琛挨了烫,手指下意识的蜷了蜷。他说话时,气若游丝,极低的一声:「念念,新年快乐。」
柯礼打完电话走进病房,见人醒来,肩上的重担瞬间松了大半。后来医生护士给他做检查,量体温,再根据情况调整用药。唐其琛腹上的刀口是横切,很细的一道,掩在他微凸的腹肌肌理里,缝合术漂亮,痊愈后应该不碍美观。走前,护士给他换了一次药,术后二十四小时,能吃点流食了。
柯礼给唐宅报了平安,时间太晚,家里人白天再过来探望。
淩晨一点的时候,唐其琛又发了一次烧,三十九度多,术后的正常反应。但温以宁还是守了他一夜,天亮了,退了烧,她才趴在床边打了个盹。唐其琛元气没恢复,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挣扎着用没打针的那只手,扯了自己身上的被子一角,轻轻盖在了温以宁的身上。
牵一发动全身,就这一个动作让他刀口跟裂开似的,疼得他冷汗直冒。
早上七点多,景安阳就带着周姨过来。她推开病房门,就看见了这一幕。
周姨跟在后头,心酸的直抆眼泪。
温以宁几乎一瞬就醒了,她黑眼圈又深了,一脸疲惫担忧。看到唐其琛忍痛的样子,下意识的起身要去叫医生。结果一转身,就与景安阳撞了个正着。
两人都有不自在的尴尬。
景安阳默了片刻,说:「衣服脏了,去换一身。」
她来时,除了给儿子弄了营养的吃食,还多带了一个纸袋,里面是件崭新的羽绒服。温以宁顺应地走过来,她脚腕没好,一瘸一拐的,低声道了谢。
景安阳在病房没有留太久,他与唐其琛的母子关系仍在一个临界点上,彼此都有介怀的情绪。
整个上午,唐家的几个至亲陆陆续续过来了一趟,唐其琛精神好了很多,除了脸色依旧苍白。到了中午,温以宁给他喂粥,一口一口的极尽耐心。瓷勺压着软糯的米粒,青菜丝儿撒了一点点,唐其琛还不能坐起,只头部稍微垫高了一点。
几口之后,他忽然出声:「念儿,你手抖什么?」
温以宁故作镇定,「没抖啊。」
唐其琛问:「是怕下午的病理结果?怕我得癌症?」
温以宁手腕一颤,粥都快洒出来了。她低着头,倔强地说:「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养你。」
唐其琛一颗心像浸泡在蜜糖罐子里,就这么笑了起来。
久违的笑脸终於在这张俊俏的脸上重现,温以宁看得眼眶都红了。
三点不到,齐教授亲自过来了病房,告诉他,结果良好,没有发现癌细胞。但也警示他,这次手术以后,以后烟酒是万万沾不得了。齐教授还给他检查了刀口的愈合情况,幷看了同时出来的几个化验报告。
万幸,有惊无险。
齐教授走后,温以宁差点虚脱,唐其琛笑容淡淡,望着她,不怎么正经的问了句:「还记得中午说过的话吗?」
温以宁左顾言它,「我再去给你量一次体温。」
唐其琛勾住了她的小手指,没松。
手背还扎着针,温以宁也不敢动。被他滚烫的眼神注视得受不了了,她抿了抿唇,索性依到他身边,轻声说:「老板,念念养你。」
术后第七天,唐其琛已经能下床走动。从第四天的十分钟,到现在的一小时,他的身体在康复,精气神也日渐复原。家里派了人来照顾,唐其琛没让,就留温以宁在身边。景安阳虽然担心,但她实在不想与儿子的关系弄得更僵,便也默默同意。
今天太阳好,两人在小花园里走了一圈,太久不被阳光照耀,唐其琛一时不适应,整个人都靠在温以宁身上。回到病房,温以宁挺无语地问:「这儿可没太阳了啊,还能不能直立行走了?」
唐其琛反手就把人抱得更紧,理直气壮道:「不能。」
温以宁咿咿呀呀的不满:「无赖!」
唐其琛还真赖上她了,「反正你要养我的。」
温以宁笑了起来,没敢推开他,病号一个,伺候起来就是大爷。
两人在冬日暖阳里静静拥抱了两分钟。
唐其琛闻着她的味道,心中山海丘壑都成平原,甚至有了劫后余生的错觉。
温以宁的头埋在他颈间,突然说了句:「对不起。」
别人不明白,但唐其琛一听就懂。这声对不起,是她对那次诀别的懊悔。
沉默片刻,唐其琛说:「念儿,老天爷给我什么,我没得选。你做什么选择我都理解,那是我应该受的罪,不是你的错。无论何时,我都尊重你的决定。」
温以宁听见了心底潮起潮落的回音。
「但尊重不代表我同意。」唐其琛话锋一转,语气也变了调,「最多让你野完这个年,我就会去找你,绑也要把你绑回来。」
温以宁楞了楞,反应过来,眼睛酸的厉害,整张脸都贴在他的侧颈。唐其琛伸手捏了捏她的腰,玩笑道:「蹭这么紧做什么?」
温以宁依言更进一步,嘴唇直接碰了碰他的耳垂。
唐其琛这两下的呼吸都有点急了,温以宁撩完就跑,仗着身体健康,很快就从他怀里起了身,蹦蹦跳跳的离得老远,一脸坏笑地看着他。
唐其琛食指指着她,在半空虚虚一点,「你那日跟柯礼说过的话忘记了?」
「我说什么了?」
唐其琛挑眉,「是谁哭着说,只要我好起来,就再追我一次的?」
温以宁的脸颊瞬间烫成三分熟。
唐其琛往病床上一坐,双手懒懒地环在胸口,微微侧着头,吊着眼梢望着她,就这样的眼神炙烤,活生生的将三分熟变成了九分熟。
唐其琛失笑,不再逗弄,叫她的名儿:「温以宁。」
直呼全名,还是有点郑重的。
温以宁下意识的抬起头,「啊?」
唐其琛说:「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