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扶她起来,拿棉柔纸巾帮她抆掉肚子上的耦合剂,傅教授站起身,想了想,和蔼的问了句:「小宁,想知道宝宝们的性别吗?」
温以宁没有犹豫,平淡从容的摇了摇头,礼貌道:「谢谢傅阿姨,不麻烦您了。」
傅教授一听便心里有了数,亦尊重她的意见:「那好。」她忽又一笑,觉得很巧,「昨天我也这样问过老景,她的回答跟你一模一样。」
温以宁楞了楞,随即低头也笑了起来,抚了抚圆滚的肚子,整个人散发着温柔的光环,「留个惊喜吧,不管男孩儿女孩儿,我都喜欢。」
傅教授点点头,「心态真不错,这样有助於宝宝们的发育,小宁,你要加强营养了,我给你开点钙片和鱼肝油,回头按时间吃,下次産检就要过来做胎心监测,双胎一般都不会等到预産期临盆,至於是否顺産,到时候看宝宝们的胎位以及你的自身条件,凡事不必勉强,就 是剖宫手术,也由我来主刀。」
八月过完,九月的秋老虎威力不减。
温以宁仍是和唐其琛住在汤臣一品的房子里,她心底还是有点怵景安阳,再说了,那么大的别墅还有唐老爷子在,多少有些紧张和不适应。景安阳这一次没有不满,倒是非常理解的答应他们单独过,只有一点,必须安排一位得力的阿姨照顾起居日常。本来是让周姨过来的,但温以宁忽然想到一个人。
当初她在北京出车祸之后,被唐其琛强制接到家里住过一礼拜,那一周都由赵阿姨照顾,还算投眼缘。
这事儿办的很妥当,唐其琛给赵阿姨开了一份不菲的薪水,待人客客气气。赵阿姨也是个心善的,愣是没多要一分钱,尽分内的责任。
有阿姨在,唐其琛放了心,他这段时间工作很忙,温以宁也体贴,从不是粘乎乎耍性子的人,没男人陪,一样自得其乐,看书看电影出门逛逛商场,生活恣意的很。不过唐其琛也不太避讳商业上的事让她知道,反倒很主动的谈及,他有意向拓展集团才起步的智能産业相关,考察筛选了几个不错的项目,其中一个是航天领域的技术研发,这个研发团队稍有特殊,核心成员是北航的年轻大学生们。不过已有合作公司,唐其琛是想给他们融资。
温以宁对经营决策层上的工作不甚了解,所以很少发言。但她隐约听到一些是非争议,这个项目,唐耀也有争取。唐其琛这是当仁不让,两人的暗斗愈加激烈。
唐其琛周三飞北京,柯礼陪同,去洽谈相关的投资事宜。对方是位年轻美人儿老总,伶牙俐齿,头脑清晰,尽可能的争取利益最大化。小狐狸碰老狐狸,最后主动权仍然没有给唐其琛。结果没下定论,但唐其琛幷不失望,回上海的飞机上,柯礼说了两次夸赞之词,对那位美女老总很是欣赏。
唐其琛睨他一眼,「要追?」
柯礼笑得坦荡,摆摆手,「唐总您这信息不到位啊,宁总和研发团队的技术主力,那位叫迎璟的,他们是恋人关系。」
唐其琛皱了皱眉,「谁?」
柯礼解释:「迎璟,北航大四的学生,今年全国航天科技大赛拿了第一名。」
飞机起飞时颠簸微震,随后气流稳定,按既定的航线平稳飞行。
唐其琛反应过来,摇了摇头,然后会心一笑。
七点半飞机降落上海,唐其琛先回了一趟家里,老爷子召唤有公事要交待。都是集团的一些日常工作询问,其实也就走个过场,唐书嵘明白,自己终归是老了,江山易打难守,这个孙儿把唐家这座江山守得漂亮体面。知道他记挂家里的那位,老爷子没多碍事,半小时不到就放人离开。
下楼到大厅,景安阳才从外面散完步回来,见着人还惊讶了一遭,「啊,你在这儿啊?」
她的咬字重点在「这」上,唐其琛投去目光,「您以为我在哪儿?」
老爷子也是临时起意把唐其琛叫了过来,所以景安阳幷不知道。她眨了眨眼,顿时紧张,「我出门前,唐耀刚走。」
唐其琛皱眉,「他也来了?」
「从北京过来的,给你爷爷送了几对酒,走的时候,他说给你也带了东西,顺路什么的,正好也去送给你。」
唐其琛心里一沉,拿起车钥匙就往外快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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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业门禁打来电话时,赵阿姨去超市买些缺了的日用品,温以宁一个人在家,接到电话后楞了片刻,最后同意:「嗯,认识,麻烦您让他进来吧。 」
温以宁开的门,唐耀看到是她时,诧异在眼里过了一瞬,但很快自然平静,「以宁。」
温以宁把路让出来,礼貌的说:「耀总您好。」
她从鞋柜里拿拖鞋,正准备弯腰时,被唐耀拦了一把,他说:「你身子不方便,我自个儿来。」
温以宁顺应的把路让出,门敞开着一直没有关。
唐耀坐在沙发上,背脊挺得很直,他进门起目光很规矩,也没有四处打量房间的细节,指了指桌上的几个礼盒,说:「特供的酒,爷爷那儿我捎了一份,这是给大哥的。」
温以宁:「客气了,劳您亲自跑一趟。」
唐耀英俊的面容透着琢磨难定的微笑,他不打官腔,也不假客气,他很坦白的说:「我之前幷不看好你们在一起,但我估计错误,以宁,恭喜了。」
温以宁嗯了声,没说话。
唐耀看着她,似审查,似深究,似思考,像要从这个女人身上看出一些答案。最后,他自顾自的弯了弯嘴角,真诚的说:「当初接触你,的确有私心,但我对你没有坏心。现在想想,我还是很羡慕大哥的。」
唐耀敛了敛神,喉结微滚,似有隐隐怅然,「他福气比我好。」
温以宁仍然没有接他的话。
唐耀注视着她很久,而后极轻的叹了口气,「以宁,以后除了叫你一声嫂子,我们还能成爲朋友么?」话问出口,他便很快自己给了答案,「好了,不打扰你了,这一箱是上好的车厘子,不知道你爱不爱吃,当是心意了。好好照顾自己,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语罢,唐耀起身就要走。
温以宁也没挽留,送人到玄关的时候,她忽然叫人:「二哥。」
唐耀肩膀猛地颤了颤,垂在腿间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温以宁声音温淡和煦,像是家人之间再普通不过的问候,但这股暖流可亲可近,正是唐耀孤掷的一生里难得的温暖。
她说:「你不容易,我很能理解你,多的话我不方便说,但我想告诉你,很多东西是命中注定,出生,家世,父母,别人的眼光,这些都是命数,老天爷让人受什么磨难,都是逃不过的。撑过来了,你就能看到阳光。人在世上,都有各自要承受的罪,谁也不比谁幸福,谁也不比谁低人一等。未来的路还很长,何况你这么优秀,放下成见,感受生活对你的善意,你会活得更开心。」
唐耀喉结微滚,心底那些阴鸷冰冷的怨憎,仿佛被泼了一勺热水,慢慢化了温。
他成长经历也是崎岖忐忑,同是唐家子孙,同人不同命,偏偏他是被遗忘的那一个。这种畸形的认知在心里缠成浓密的海藻,偶尔也会疯狂生出报复之心。
温以宁的情况,他也有所耳闻,她母亲不告而别,人间蒸发,对她无疑也是巨大打击。
这种同病相怜、心心相惜的感觉,格外容易感化人。
唐耀压下心头浓烈的情绪,克制的「嗯」了一声,然后郑重道:「谢谢你。」
他转过头来,温以宁冲他善意一笑。
就在这时,电梯门划开,唐其琛心急火燎的跑了出来,见到两人,本能的往唐耀面前一拦,把温以宁挡在身后,一个绝对的保护姿势,他面色看着温和,但笑意未达眼底,「路上堵车,回来晚了。这是要走?别这么急,进来一块说说话。」
唐耀挑下眉,故意笑得夹含深意,风轻云淡的留了句:「不了,我还要赶晚班的飞机回北京。大哥,有空再聚。」
人走了,但他最后那个挑眉的动作挠的唐其琛心神不定。
一晚上了,猴急猴急的,想问,但又不敢问,问了算什么回事儿?怕让温以宁觉得是自己不信任她。
到了睡觉得时候,温以宁自己没忍住笑出了声,歪着头,狡黠兮兮的望着唐其琛,突如其来的叫了他一声--「糖醋排骨。」
唐其琛本来觉得没什么的,被她这么一叫,瞬间感觉一桶的陈年老醋泼在了自己头上。
醋意的确有点浓。
怕她误会,他下意识的解释:「我没有不信任你。」
温以宁却根本不关心,小狐狸一样的表情娇娇俏俏的望着他,「想知道我对他说什么了吗?」
唐其琛眨了眨眼。
她笑容灿烂,明眸皓齿,声音响亮清脆:「我对他说--我爱死我老公啦!」
唐其琛楞了楞,反应过来,灵魂都被招了安。
温以宁的整个孕期非常顺利,她的体质真是太好,体重的增长很缓慢,但孩子的发育却相当正常。十月金秋,国庆节的时候,她还缠着唐其琛去钱塘江看大潮。那潮水气势磅礴,她穿着小黄鸭雨衣,随着潮起潮落,兴奋的大声尖叫。
唐其琛头疼,哪有孕妇的爱好如此奇葩的。
秋去冬来,经历两场寒潮,上海便算正式入了冬。
温以宁孕晚期的身子愈发笨重,穿着白白的羽绒服,像一只超可爱的企鹅。
最后一次産检,傅教授告诉她,羊水有点浑浊,胎位也不正,这就意味着只能选择剖腹産。得到消息后,景安阳亲自飞了一趟香港,托那边的亲眷正儿八经的合了生辰八字,定了几个良辰吉日。唐其琛不信这些,但照顾长辈的信仰,便也由着去了。
元月二十二日,上海中山医院。
温以宁早上八点被推进手术室,两小时后,顺利生产。
哥哥五斤二两。
妹妹五斤八两。
双芝竞秀,壁合连珠。
唐其琛在三十七岁这一年,终於当了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