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2 / 2)

“我与月朗最是交好,如今少不得舍下脸面去求她。只一件,若那孙公子来打探音信,你暂且含混过去,别漏了风声,免得徒生事端。”末了,十娘的声音转冷:“若是公子又被那孙公子哄了,定要我跟他去,我唯有死在公子面前了!”

李甲一震,连忙应诺。

这一夜,杜十娘去了平安房中安歇,而平安一直未睡,隔壁房中的话音她都听得一清二楚,顿时也明白十娘用意。十娘心中到底是有所怨恨,之所以没直接撕破脸,还将平安打发走,只是因当初从良脱身,她二人户籍直接挂在李甲名下,若惹恼了李甲,谁也不敢保证是否会被强行送给孙富。

十娘被李甲伤透了,不敢再信他。

翌日,大约觉得没脸面对十娘,李甲早早儿的便带着书童躲了出去。十娘回到房中,抱着大红梳妆箱,到底没忍住泪如雨下。

平安听着十娘压抑的哭声,心里跟着难受。

那李甲哪里知道,他苦于谋求千金回家,十娘的那只梳妆箱内便不止千金之数。

原故事中所描述的钱财珍宝有所夸张,但十娘作为京中名噪一时的名妓,接待的达官显贵、富贵豪商不在少数,确实避着老鸨攒下了不小的体己。她虽将此事瞒着李甲,只是想像寻常女子出嫁那样有出嫁的体己陪嫁,李甲虽不知这些钱财,但平素日常开支花费,十娘从未吝啬过。十娘心细,又是真心实意想与李甲生活,打听了李甲人口与性情,备好了送给各人的礼物,如今也没送出的机会了。

十娘骨子里是傲气的,昨夜得知李甲为千金之数要转卖她,恨不得将梳妆箱内的银两珍宝都砸在他面前。可考虑到平安,她不能寻死,二人要生存,少不得各样花销,如此来为求安全,只能财不露白。

哭完了,从梳妆箱内取出一对儿通体莹润水头十足的翡翠镯,递给了平安:“这对镯子据说是一千二百两银子买来的,十分难得,如今正需用钱,你拿去死当了,一千银子即可。”

一千两银子啊,平安顿觉玉镯烫手,脸色微苦道:“这样贵重的镯子,我拿去可妥当?”

平安不过十三岁,又穿着简单,出手这样贵重的镯子,若店家起了歹意或路遇歹人,那可如何是好?

“听说有家宝祥典当是老字号,做生意向来童叟无欺,开价公道,你便去那里试一试。”又想了想,说道:“虽说现银不好拿,可宝钞到底不如现银稳当,倒不如租辆车,到时候让当铺的人将银箱子搬到车上,我在车上看着,你我两个一起更稳妥。”

平安不大放心,那可是一千两银子,银子丢了是小,就怕真遇到那贪财的,反倒将她两个的小命儿也给劫了。偏生这事儿不能去找李甲,她们又不认识什么人,更别男人。没个男人跟着,这心里头就虚。

十娘见她忧心忡忡不免好笑:“到底是天子脚下,大白天的,想来也没几个贼人那般大胆敢明抢。便是真有个万一,到时候咱们舍财保平安。”

“十娘,我们两个也会过的好。”平安不是天真少女,深知在古代女人有多艰难,家中没个男人撑门户,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但她不怕,有十娘在,她更不能露怯,若她都是一副撑不起的样子,十娘就更没了主心骨。

“等拿到户籍文书,我们就买座小院儿安家,皆是买两个人看家,就不怕了。”十娘到底是古人,自有古人的生存法则,例如买人为奴,这事儿平安就从未想到过。

平安没反对,十娘能为往后打算,说明多少看开了今日之事,她放心不少。

第42章 《杜十娘》

原本平安打算等着李甲将户籍办好,再给银子,十娘却是摇头。

“倒不是我还信任他,只是若无银子,你我两个怎好去买宅院?没有宅院,户籍又落于何处?”正因她两个是烟花女子从良,没有田产,又无地方接收,所以户籍才会挂在李甲名下。若李甲心狠,以户籍为由,完全可以随意处置二人,所以才有昨夜十娘的那番怀柔之策。毕竟就算是身家清白的良民,也不乏被父兄长辈卖掉的例子。

买宅子的银子不是没有,却不能让李甲知晓,所以才为难。

平安到底不放心两个年轻女子去典当,又实在找不出人相护,最终只能出个主意:“不如让李甲与我们同去,只说这对玉镯是月朗给的。我现在先出去找找有无房舍出售,不拘好坏地段,哪怕是茅檐草舍,先花几两银子买下来,明日顺便落好户籍。”

十娘立刻明白她的用意,觉得比自己先前的主意好,便同意了。

当晚等得李甲回来,说了此事,李甲顿时满眼喜色,次日便雇车一同前往宝祥典当。宝祥不愧是老字号,见了成色如此好的镯子出价公道,果然给了一千两。见他们要现银,立刻就从库中点齐了银子,让他们亲自验看了成色数目,这才装箱。

平安是信不过李甲的,李甲此人或许没什么黑心肠,但是个软耳朵,旁人三言两句就能给哄了,所以按照昨天的计划,当即提出去衙门办户籍。

李甲满眼都是银子,萦绕心头多时的阴霾顷刻消散,喜的不知如何是好,听了平安的话,哪儿有异议。

一行人到了衙门,寻到主簿,花了些银子,事儿就办妥了。

李甲见十娘买了宅子,略有疑惑,又想到月朗肯借出价值千金的玉镯,一所小院儿不过二三十两,着实不算什么,许就是月朗相赠给十娘落脚的。心事一了,良知复苏,站在衙门口,李甲面对十娘欲言又止,仿佛又是从前那个温柔多情的李公子。

但十娘已然醒悟,冲着李甲略一施礼,决然离去。

昨日匆忙买下的宅子地段偏僻,是座破旧的老屋,一样是小四合院儿的结构,但屋子破败不堪,春天漏风、夏天漏雨、秋冬不抗积雪风寒,根本没法儿住。这宅子要价五两,主要是宅基地值点钱,不论谁买了宅子要想入住,都得拆了老屋重建,又不是多好的地段,实在不划算。

十娘随着平安来看了,不由得皱眉:“这如何住得?”

平安却早有主意:“荷花巷的宅子租了三个月,还未到期呢,咱们住在那边。另外有一事问十娘,十娘往后是想留在京中,还是另寻他处落脚?”

十娘叹息道:“若依我的意思,自然不愿留在京城,这富贵云集之地,着实不是个好所在。但你我两个弱女子,无依无靠,便是想去何处,路途也不安全。再者说,父母亲人皆无,便是回了家乡又如何?只怕还不如在京中。”

十娘到底是入了烟花之地的女子,哪怕现今从良,过往却似烙印般不会消失。多数从良女子都不会回原籍,乃因在家乡旁人深知底细,哪怕再淳朴的乡民看她们的眼神也是异样的。

平安便道:“若咱们留在京城,那就将这宅子拆了重建,等到荷花巷的宅子到期,这边就能入住。我前些日子还想了个小买卖,能赚些日常使费,十娘针线学的不错,继续学,以后在家绣个荷包手帕也是进项。”

鼓动十娘赚钱,只是希望十娘有事可做,否则一人呆在家中未免胡思乱想。再者,通过劳动老得换钱,也是自我价值的一种体现,这对于十娘这样身份的女子而言,是十分重要的。

十娘听了心生雀勇,却又担心平安:“你要出去做买卖?那如何使得?”

做小生意风吹日晒,不仅起早贪黑十分辛苦,更因平安是个妙龄少女,又独身一个,别说遇上地痞流氓,便是遇到和客人生了口角都无人相帮。

平安却笑道:“十娘别担心,我都仔细盘算过了。我要做生意的地方就在长福街,离咱们买的宅子相距不远,长福街上有家铺子的老板我认识,有他照应着,不会有什么麻烦。”

平安在街面考察时却见了几个地痞,对街边小摊的卖食随手就拿来吃,不吃的也随着心意糟践,那些小摊贩都是敢怒不敢言。平安见了忧虑,她是个姑娘家,若真做了生意,哪怕再低调隐忍,这容貌也招祸。最后她想起那家纸货铺所在的长福街,动了心思,想着若是去哪里摆摊子,真有个万一,也能厚着脸皮去求救。

十娘知道她一贯有主意,这个心思也不是一两日,见劝不动,也只能暂且搁下。

平安不是古代羞怯的小姑娘,与十娘商议定,便寻到新房子的邻居攀谈。邻居是一家十口,一对儿老夫妻,两个儿子都已经娶妻,养了两个孙儿一个孙女儿,又有一个寄居的十五岁外甥。昨天匆忙来买房,平安怕房子又不好的牵扯,特地寻了周边街坊闲话,其中这家的老婆婆特别热情,说话也诚恳,这也是平安最终愿意买下这处破败宅院的原因之一。

有个好邻居胜似有个好亲人。

平安一面与曾婆婆闲聊,一面拿出准备好的果脯分给曾家的三个小孩子,顺便介绍了杜十娘。当然,在提到十娘名字时,她用了十娘的本名“杜媺”,唤十娘为“媺娘”,对外称两个是表姐妹。

曾婆婆倒也问过一回两人家乡父母籍贯,平安只给予苦笑,曾婆婆料想又是一番伤心事,便体贴的没再追问,总归不是恶人。明朝实行保甲制,一户一长,十户一甲,十甲一保,若有外人来,保长坊正都要详查,否则一旦出事便要连坐。关于此事,平安早有预料,早先买房时没少拿银子打点,恳请保长坊正为十娘身份保密一二,只为能清净度日。

如今平安打听的乃是建房的人工、材料、工期等事。曾婆婆家人口多,负担重,家里男人儿子都有一把子力气,平日邻里街坊谁家修房盖屋,都会去打个短工赚几个大钱补贴家用,因此十分热情说的详细,并提出做工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