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文,大家重看一遍吧(1 / 2)

内阁学士固然是这一朝权位最高的几人之一, 但阁老辞官时也可以无声无息。

桓阁老当即上了奏章, 只说自己年迈不堪为官, 愿告老还乡,长子通政司参议桓敬也要服侍自己归乡养老,故而一并请辞。他长房那三个孙子中, 因长孙桓升还在国子监坐监,就留在京中, 二孙儿桓清和那不省事的桓文一并带回老家,以免他又在京中闹出什么乱子——

儿女都是债, 孙儿孙女也是债。

他半生雄心壮志化作流水, 心气颓然, 也没什么精神与同僚、故友周旋,上本后便回家指挥上下收拾行李。桓参议与桓凌这两个做子孙的也照样上了请辞的奏章, 但因有桓阁老在前头撑着,天子亦会给些面子, 不必写明辞官的缘故,只上这道本章, 等圣上发落就是。

李氏夫人看着院里院外忙忙碌碌收拾东西的下人,欲哭无泪, 低声与丈夫商量:“咱们就不能不辞官么?现在外头都传遍了元娘她订婚的宋大人跟凌哥儿相好的事,皇上也知道, 那咱们老太爷怎么就不能拿这话辩解一番……反正、反正那宋大人也会帮咱们……”

桓参议怒道:“糊涂!这是元娘怎么入宫的事么?这是针对周王而来的!咱们家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给人抓住把柄陷害殿下, 弄不好就是泼天的大祸, 你们女人家还只想着什么情情爱爱!你快些收拾东西,带着清儿、文儿回乡,爹与我、凌儿能不能走,还要看圣上发落呢。”

他也愁得连连叹息,发作了老妻,又跑到父亲书房外转圈,却不敢进去。

桓阁老并不召他,也不去见亲友故旧,更不理马尚书子弟在门外递上的拜帖,只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反思旧事。

若当初不曾指望入阁,好好儿地把孙女嫁给宋时,又岂会有今日之祸。那时节他孙儿争气,孙女婿又是个三元及第的当世贤才,他哪怕不能入阁,只当着礼部侍郎,也有一身人脉可以将这两个孩子扶持起来……

那时节周王安安稳稳登基,他们家虽不做不得皇亲国戚,也有前途无量的佳子弟在朝,如何会落到今日这凄惶待罪的下场。

他越想越揪心,又恨自己一时贪念走错路;又盼着能顺顺当当辞官,将这桩弥天大祸压下去;深心中却还是盼着圣上能挽留,再在朝中多任几年阁老。

他这么纠结着,险些给自己纠结出病来,幸好当今天子体贴下情,他替一家人递上奏章不久,宫中就有批复下来——

直发中旨,许他辞官归乡。给支路费三百两银,绿呢大轿、轿夫六名,仍授金紫光禄大夫散职,辞官后俸禄封赏一如在朝时。

圣旨中也允许他长子桓敬归乡侍奉老父,同样赏给轿夫、金银,但并不剥除官职,而是许他在乡里冠带闲住。至于桓凌,却不许辞官,仍须在都察院任职,协办边将马诚等人之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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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到外朝,宋时的副座师、侍讲学士曾啓便把这消息告诉了他——毕竟如今人人都知道他跟桓凌两情相悦,桓阁老最后都妥协了,哪有情郎家出事不告诉他的?

先是皇子被发往宫外,后来是一个阁老、一个皇子妃的外家要辞官致仕,圣上竟直接发中旨同意了。宋时听到这消息简直觉得魔幻,问曾学士这个素日负责拟旨的中枢要员也得不出答案,就想请假回去问问。

曾学士虽肯体谅他的心情,却也不肯答应,只劝他:“如今周王被贬,桓家又是皇子妃外家,虽然宫中与内阁没传出什么消息,但必定是涉及天家的大事。桓老先生是自家辞官的,圣上亦加优恤,又留了桓御史在朝,你这样匆匆前去,倒似他家无辜获罪似的,有伤天子圣德。”

宋时无话可说,硬熬到晚上散值时候,班也不加了,叫个人给家里送信,匆匆打马直奔桓家。

原本一个管束得严严谨谨的阁老府,如今却人心仓皇,门口看管的家人也心浮气躁,说是进去替他通传,半天也不见人影。

他索性也不等人回来,直闯进府内,熟门熟路地走进了桓凌住的,也是他曾经住了许久的院子。院内灯火寥落,人声悄悄,正好看到桓凌站在疏落灯火间,半个身子被灯影笼着,竟显得有些单薄可怜。

宋时心里迸出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滋味,回过神来,就已经冲上去将他搂在怀里了。

虽然桓凌比他略高一点、略壮一点、但腰还是挺窄的,拢在怀里毫不费力。他将桓凌的头也按在自己肩上,柔声安慰:“你心里不痛快,只管哭出来吧,有我在这里,不要紧的。”

院里其实还有家人小厮在洒扫收拾,他眼里却只看见了一个楚楚可怜的小师兄,不在乎周围人的眼光。

——大朝会上六部九卿百十号人都看过了,还怕这几个人?

他抱得理直气壮、理所当然,甚至想让桓凌偎在他怀里纵情痛哭一场。当然桓凌没哭出来,而是抬起头来吩咐:“你们先下去,我与宋大人有话要说。”

众家人不敢看他们,都拿了东西出门,将院门从外头关上。桓凌反手搂住宋时,将他揉进自己怀里,深深吸了口气,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我家如今正乱,你这时候过来,反而是牵扯到你……”

还怕什么牵扯!都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出柜了,人都进了他们宋家祠堂了,说多少句“不牵扯”,还真能不牵扯了吗?

宋时拉扯着他回到房里,强势地说:“你家出了什么事不能和我说,张口就牵扯不牵扯的?如今是你拜过我家父母高堂,进过祠堂,按俗礼算来也是个出嫁男了,你再说一句牵扯不牵扯,明天我就当朝上书,说娘家的事不该连累你一个出嫁男儿!”

……

他说得认真,话语其实可笑,桓凌却听得一阵阵心口发酸,咽了咽涌上喉头的酸涩才道:“我如今已不是阁老的孙儿了……”

宋时“啧啧”一声,正想反驳他几句,告诉他自己不是只看身份的人,却听耳边传来一句:“只得等着你当上阁老,再做阁老契兄了。”

“……义兄。”或者家眷也可以,当然要自称夫人他也不反对。

宋时严正地纠正了桓凌的说法,但看他还能开得起玩笑,也稍微松了松心,留意到了别处:这屋里门窗紧关着,四下清冷沉闷,灯烛都没点几只,昏昏暗暗的叫人压抑。桓凌这一下午说不定都闷坐在屋里,也不知吃没吃饭,休息没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