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酒醉(2 / 2)

靠得太近,几乎脸贴着脸了,阿弦鼻端呼出的气息都要变成霜。

“离我远些。”阿弦并不睁眼,只冷冷说道。

鬼吓人不足为奇,如今却是人吓到了鬼。

围观的鬼们纷纷惊呼着退后,不敢再靠前。

阿弦不肯回房,只坐在堂下,头歪在桌上,眼睛却盯着门口。

她希望陈基能够改变主意重新回来,或者告诉她之前的一切只是误会,只是玩笑而已。

想着想着,泪斜流下来。本要揉一揉眼睛,手指却碰到一物。

阿弦抬头看时,却见是那一坛土窟春。

门外鬼影重重,虽不敢近身打扰,那些窃窃之声仍传入耳中,不堪其扰。

阿弦捧住那坛子酒,本要往碗里倒,想了想,便举高了些,仰脖子对着喝了起来。

土窟春乃是荥阳名酒,于今长安最当时的,比一般的酒酿少些甜味多几分烈性。

又因阿弦并未吃多少东西,腹内空空,这几口酒水咽下,慢慢地从喉头到肚子里好像有火慢慢地升了起来,却有些受用。

阿弦打了个嗝,把坛子放下,看玄影靠在腿上,就从桌上又抓了一把熟肉放在它的嘴上。

玄影抬头看了看她,阿弦摸摸它的头道:“吃吧,好好吃,但是不要像是大哥一样跑了。”

眼睛又模糊了,阿弦把玄影往身边儿抱了抱,脸贴在桌上,叹了口气。

很快酒力发作,耳畔那些鬼声鬼语也都听不见了,眼皮渐渐沉重。

阿弦叹息着睡着了。

入夜。

长安城多半的人都已经安歇了,平康坊里还有些歌舞不休,隐隐约约随风传来。

“十八子,十八子!”一个声音从空际传来。

与此同时,院门处,贴地忽然起了一阵白茫茫地迷雾。

正有两个路人经过,竟双双打了个喷嚏,其中一人缩了缩肩头道:“夜里的寒气这样重了。”

另一个道:“明明方才还未起雾,却有些怪异。”

两人且说且飞快地去了,谁也不曾发现,那一阵迷雾,飘飘荡荡地便到了旁边那敞着门扇的小院之中。

玄影靠在阿弦身旁,虽未曾动,却蓦地警觉起来,冲着院门处那迷雾中的“虚空”狺狺低吼。

空茫地雾影里,是一道煞是艳丽的红色身影。

大红色的喜帕遮住脸,这影子随着雾气飘入门口,声音气若游丝,若有似无:“十八子,十八子……”

但阿弦却一无所知,酒力所催,万事皆休,她已陷入了昏睡之中。

很快地,这红色的艳丽影子来到了门口。

玄影已经微微呲出牙齿来,它虽然看不见,却能感觉到一股异乎寻常的气息在逼近,出于护主的本能,玄影从阿弦的肋下钻出来,挡在她的跟前儿,向着门口的虚夜做出将要攻击撕咬之态。

那红色的身影却并不入内,她连唤数声后不见阿弦清醒,又看玄影似察觉自己存在,略微犹豫片刻,忽然红色的袖子扬起,身形腾空,如同一片红云似的向着阿弦扑来。

玄影猛地窜起来,汪汪狂叫。

睡梦中的阿弦打了个寒噤,却并未睁眼。

自然也无法发现,从她口鼻中呼出的气息,又转作淡淡地霜白之色。

许府。

“吱呀”一声,是房门被掩起。

一线烛火摇曳,映出一张苍老的脸,正是许敬宗,如今这脸上更多了无限憔悴,跟一缕掩不住的森然怒色。

“为什么?”他望着对面的人,切齿道,“为什么要骗我说是大郎逼迫你的?你们明明是在通奸!”

在许敬宗对面儿,是绑在床头柱子上的侍妾虞氏,她的身上衣衫破损,血迹斑斑,原本娇媚的脸上也有数道血痕,头发散乱,像是被毒打或者受刑过。

虞氏望着许敬宗,微微冷笑。许敬宗喝道:“贱人,我不信你不说!”手一挥,马鞭落在虞氏的身上。

她疼得惨叫起来。

鲜血顺着那花朵般娇嫩的脸滴下,虞氏牙关间已经有血沁出:“你这老贼……”

她终于开口,声音因为过于疼痛而颤抖,却极清晰:“你是恼羞成怒了么?只可惜许昂再也回不来了,不错,他回不来了,他会死在岭南,那里蛇虫鼠蚁遍地,又有夺命的瘴疠之气,他会死的苦不堪言……这一切都是你亲手造成的,你害死了你自己的儿子,哈哈。”

说到最后,虞氏仿佛忘了自己身上的痛,仰头笑了起来,血顺着嘴角滑落。

许敬宗浑身发抖:“住口!”

虞氏停了笑声,冷冷淡淡地看着他。

许敬宗胸口起伏不定,本想要继续鞭打,却知道这女子受不了太重的刑罚,再打只怕连开口说话都艰难了。

许敬宗攥紧鞭子,却又松开。

带血的鞭子落地,许敬宗走到虞氏跟前儿,对上她凉薄不屑的眸子,问道:“为什么?”

虞氏斜睨他,许敬宗痛心疾首般道:“我从来对你爱宠有加,你也该知道我对其他人,都不曾如对待你一样疼惜爱顾,从小到大,我自问不曾亏过你分毫,就算你之前跟着太太身边,我实则也没把你当丫头似的使唤,你又为什么这样对我恨极入骨似的,又用这种法子来害我?!”

许敬宗的这位爱妾虞氏,原本其实是他的原配裴氏身旁的一个小婢女,从小儿就貌美非常,裴氏早亡之后,许敬宗便迫不及待地将这小婢女收为妾室,假造了名姓掩人耳目。

他自忖对待虞氏从无亏欠,实在想不通虞氏为什么处心积虑地要害他。

虞氏道:“你当真不知道原因吗?”

许敬宗本要说不知,可对上虞氏幽黑且冷的眼眸,忽然没来由地打了个寒噤。

“你……”才说了一个字,许敬宗噤口。

他后退一步,双眼骇然盯着虞氏,好似看见一只活生生地鬼。

虞氏道:“看样子老爷已经想到了。”

“不,”许敬宗直直地盯着她,却摇头,“不可能,你不可能知道……”

虞氏笑道:“我当然不可能知道,你把我从娘亲身旁带走的时候我才两岁,两岁的孩子能知道什么?”

本是密闭的暗室,烛火忽然无风而动。

室内浮光闪烁,似魅影重重。

后颈处一阵阴冷寒意袭来,就仿佛有人在背后徐徐呵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