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弦拼命地定睛看向前方,本以为会看见敏之头破血流面目全非的场景,不料,却发现降魔竟直直地定在敏之身旁,墙壁之上。
而此时敏之已经晕厥在地,不省人事。
窥基低头看了看,又在降魔杵上一嗅,道:“这厮也是个经吓的。”
原来方才因窥基要行雷霆一击,藏匿体中的摩罗王惧怕,便在性命攸关之时,以求生本能挣出敏之身体,不料窥基等的便是此刻。
而阿弦方才也看见了,一道灰气从敏之身上逃出,她正要指点窥基,却没想到窥基早有防备,一击必中。
至于那些奸啸声跟纷纷影像,则是因为这番僧横行西域多年,为了修炼邪术,不知葬送了多少生灵,这一刻被降魔杵定住,原本被封印在内的冤屈的鬼灵们一涌而出,似得了解放。
阿弦虽暂且放心,但眼前影影憧憧,无数鬼灵解脱束缚,腾空而起,发出鬼哭厉嚎,阿弦正身不由己地看听之时,有人来到身旁,崔晔将她肩头一揽,把她的双眼掩住:“没事,不必怕。”
他当然看不见那些骇人情形,也感受不到鬼灵在脱缚之后所散发出来的种种怨,怒,痛,喜等复杂情绪,只是看阿弦的脸色不对,因此猜到。
因被他抱住,阿弦眼前的那些虚空影像消失不见,连耳畔也一片静默,仿佛忽然从闹市来到了隐居的世外桃源。
停了停,阿弦仰头看着身边人:“阿叔……”
崔晔正打量窥基收拾残局:“嗯?”
阿弦想了想,却没什么可说的,只是默默地将头埋在他的怀中而已。
崔晔身上有股淡淡地松叶清香,仿佛能让人心神镇定安宁。
阿弦悄然深嗅,心里想:“多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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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晔先前从殿内出来,便知道阿弦去了周国公府,他本要立即赶往,可是转念间,便亲自往大慈恩寺跑了一趟。
原来数日前,崔晔便派人前往广福寺,询问窥基广福寺内的情形,并递交了一封书信给窥基,将近来长安城种种异状,阿弦所遭凶险等一一说明。
窥基正因为广福寺的“邪祟”竟十分顽固,暗中苦恼,读了书信,才知道自己中了圈套。
当即才神不知鬼不觉地连夜赶回,今日正是回大慈恩寺的日子。
因窥基身份非同一般,崔晔便亲自走一趟,果然窥基的车驾才停,见崔晔亲自登门,即刻出见。
一路上窥基将对付摩罗王的法子交给崔晔,但忌惮的一点是:若是要肉身斩杀,最怕他挑了很棘手的人。
对崔晔而言,倘若摩罗王上了阿弦的身,他当然是想也不能想,绝不可能答应在摩罗王附身之时杀除。
幸而他的担忧并未实现。
先前府内一番搅扰,家奴们本想查看究竟,却因知道敏之的性情,不敢贸然行动,只在外围张望。
在李贤抱着太平匆匆出门之后,又是窥基同崔晔联袂前来,这些人更加知道事态非同小可,哪里还敢靠前。
一直到此,窥基出外道:“快来人,把你们家主子拿了去,用艾草叶烧水洗一洗。”
众人方战战兢兢,把昏迷不醒的敏之抬到榻上。
忽地有个人道:“法师,前厅里杨公子兀自昏迷不醒呢。”
三人忙转去看了眼,果然见杨立仍扑倒在地,窥基上前,在他眉心划了数下,口中颂念,不多时,果然杨立手脚动弹,从地上爬了起来,只是脸色仍大不好,眼神亦非昔日般灵动。
杨府自有家奴,接了杨立而去。窥基目送,道:“可惜了,被异鬼附身,减寿十年是最少的。”
阿弦忽然想起敏之:“那不知周国公如何?”
窥基掐指一算,忽然缄默不语。
阿弦见他反常,正要追问,却听有人道:“贺兰敏之肆行无忌,罪大恶极,复其本姓,流配雷州……”
夕阳之下,一身素服的敏之骑马出城,西天边上残阳如血,暮鸦乱飞。
猝不及防见了这一幕,阿弦怔住了。
却听窥基笑道:“对了,小施主,听说先前你去大慈恩寺找过我,怎么,莫非是想通了?”
阿弦将方才所见那场压在心底,却一时领会不了窥基的意思:“大师傅是说……”
窥基道:“自然是入我佛门。”
阿弦语塞,还未回答,便听旁边崔晔道:“窥基法师说笑了,这孩子生性跳脱不羁,是个麻烦的性情,只怕皈依不得。”
窥基笑看崔晔道:“我看是天官舍不得了。”
崔晔微怔,窥基道:“我想她诡异佛门,本也是悯恤之意,但既然有天官护庇左右,想来也是她的福分,我佛渡人,不是要强逼人信奉,一切随缘而已。阿弥陀佛。此处事情已了,我且去了。”
又对阿弦道:“小施主,先前的约定依旧有效,你若改变主意,大慈恩寺随时可来。”
阿弦忙应承了,崔晔在旁斜睨了一眼,并未出声。
窥基说罢,哈哈一笑,行了个佛礼,大袖飘摇,上车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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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车上,崔晔见阿弦静默不语,便问道:“方才你受了那场惊吓,必然累了,不要再胡思乱想,好生歇息就是。”
阿弦想起方才走开的沛王李贤跟太平公主,便问道:“阿叔,两位殿下可无碍么?”
崔晔道:“放心,我已派人严密护送,回宫去了。”
阿弦迟疑了会儿,终于把想问贺兰敏之之事压下,只道:“对了,如今那番僧的心病已经除去,我也该回平康坊了……”
崔晔道:“你倒是个急性子。这样只怕也入不了佛门。”
阿弦笑道:“谁要入佛门了?只是法师为我谋的出路而已。”
崔晔不言语,过了片刻才道:“你先前怎么把法师给你的护身符,给了沛王跟公主殿下了?”
阿弦道:“公主受惊过甚,当时异鬼又要侵扰沛王殿下,他们两个毫无经验,不像是我,我身经百战,经验丰富。”
崔晔本要因此斥责她两句,但听了这句,心里的话便重化开去,只是无奈一笑。
虽然阿弦自诩“经验丰富”,崔晔却不理这句,带着她回了崔府,吩咐家奴烧水为她去晦,顺势让她好生歇息。
阿弦却是累了,之前那场起伏惊魂,让她不胜负荷,缩在温暖的浴桶里,起初还在玩耍,不知不觉,便靠在桶沿上睡了过去。
虽然阿弦是女孩儿的事人尽皆知,但她从小儿独立,不习惯有人在旁盯着,是以屋内并无任何小侍。
崔晔等了半晌,不见她回屋,一路寻来,却见房门掩着,一问丫头,才知道她未出来。
眼见已近一个时辰,试着叫了两声,里头悄无声息,崔晔莫名有些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