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雁回喝了不少, 虽然没到醉的地步,然而也有些脚步沉沉,困倦之意渐起,看了看, 想起来他包下来给孔寄的院子就在附近,便说今夜去那里睡好了。
云雁回原想自己过去的,然而赵允初不放心,还是扶着他过去。
赵允初也未来过这小院, 因此由云雁回指路。此时已是月上中天,待到了门口, 便听见小院中竟仍然传来咿咿呀呀唱曲的声音, 想是日夜不歇刻苦用功。
云雁回敲了敲院门, 里边有个少年回话, 问是何人。
云雁回应了一声,那门很快就打开了, 一个少年郎看见云雁回脸色有点红,赶紧来扶住他另一边手, “郎君吃酒醉了?班主今日睡得早, 我去喊他?”
“不用,我没醉呢,没喝多少, 就是有点困了, 懒得走回去, 干脆到这里来睡一晚。”云雁回笑呵呵地说, 这个少年也是他后来帮孔寄招来的人之一,不过十三四岁,唤作喜歌。
喜歌看到赵允初,只当他是和云雁回一道来休息的朋友,没有醉态,而且一直扶着云雁回,于是连忙点头道:“您的房间是赶紧的,但是另一张床没有打扫,我先去给您打热水,然后把旁边也打扫了吧?”
云雁回在这里也有个房间,和孔寄的就挨在一起。这院子也不是特别大,孔家班的人不可能个个都睡单间,所以这里每间房至少都有两张床。
“谢谢,辛苦你了。”云雁回笑说一句,又回头问赵允初,“你要不要也休息在这里算了?”
“大夜里,还是不要麻烦那孩子了。”赵允初把云雁回一直送到房间里,虽不想留下来,但也没立刻就走,而是在云雁回脱了外衣、鞋子爬上床的时候,侧耳听了听,说道,“这腔调倒是新鲜,像是混合了很多曲调啊。”
赵允初自然知道云雁回养这班人是为了什么,他虽然不喜烟花之地,奈何家里兄长爱蓄养歌伎,耳濡目染,多少听得出些名堂。
“对啊,单是听还听不出什么,我们这个戏,要边看边听的。”云雁回说道,“孔寄还是挑了几个好苗子的,还写了出传奇戏,到时旅游节开幕式上攒底。”
赵允初有些吃惊,“这样好吗?他们毕竟从未在汴京演出过,头一次登台,便是在那样场面上攒底?”
往前数数,类似场面上最后一个出场,全都是成名已久的名角。又或者,像是玉笋红开张时,了然那样身份特殊的。
而这一个孔家班,当真能肩负起重责吗?不说演砸了,效果但凡有些不好,没压住场子,也会对整场演出造成极大影响。毕竟,这可是攒底啊。
“暂定如此,现在还有许多没准备好之处,看到时彩排效果而定吧。若是他们不成,就推迟亮相。”云雁回沉吟道,“不瞒你说,我还是抱了很大希望的。”
赵允初知道云雁回看重孔家班,却没想到重视到了这个地步,让他也不禁好奇起来。
这时门被轻轻敲了两下,云雁回喊了声“进来”。
赵允初转身看去,本以为是喜歌打了热水来,不想热水是有,然而抱着盆的却不是喜歌,而是个高鼻深目,肤白如雪,棕色卷发的回鹘少女。
这少女看到赵允初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讶,大概喜歌以为赵允初走了,也没告诉她。
“纳哈尔,怎么是你来?”云雁回顺口便问了一句。
这回鹘女也是孔家班招的人,听说原是在宋回鹘商人的女儿,也是出生于宋土,后来家里破落了,就流落成了歌伎,原来学大曲的。
云雁回虽是无心之问,纳哈尔却俏脸微红,低下头道:“喜歌……喜歌他有事哩。”
大晚上的,能有什么事?赵允初一看纳哈尔那害羞的样子,不知为何心里就觉得特别不顺眼,想了半天方想到,自己有时对着雁哥儿也是这般情态。
如此一来,这纳哈尔的心意就毫无疑问了。
赵允初从纳哈尔手里把水盆拿过来,然后温声道:“谢谢,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纳哈尔根本连挣扎的机会也没有,赵允初什么力道啊,手里的盆子一下就没了,她惊讶后又有点茫然,不好意思地道:“我,我还是留下来伺候郎君洗漱吧。”
仿佛是为了辩解,她又红着脸补了一句,“我们平日也是这么伺候先生的。”
赵允初却知道云雁回是不喜欢别人帮他做这些的,所以并不说话。
果然,云雁回已经摆摆手,“我可没有那么腐败,孔寄跟你们是师徒,你们孝敬他是应该的,我就算了吧。”
纳哈尔哪好意思再继续申请,只得失落地看了云雁回一眼,黯然离去。
云雁回没注意到,然而赵允初却都看在眼里,心中很是不悦。
雁哥儿对谁都很客气,甚至越可怜的人他态度越好,又尊重别人的自尊,虽说他没有一丝一毫逾矩,但是防不住别人有心思啊。
——叫云雁回看来,这全都是读初中年纪的青少年,能逾矩就怪了。
赵允初心道自己怎么忘了,这一个院子住了不少“可怜人”,出现几个纳哈尔这样的也不奇怪啊,还好似纳哈尔这般还比较含蓄,要是像云浣娘那样……
赵允初一想到云浣娘,又不寒而栗了,不禁坐了下来,“我今夜还是在这里休息吧……”
云雁回:“怎么,你又改变想法了?”
“今日太晚了。”赵允初深沉地说。
“哈哈,那行,你自己把旁边打扫干净,睡下来呗。”云雁回说道,“对了,热水出门左转去厨房打,喜歌有事,就别麻烦他或者小姑娘了。”
“好的。”赵允初平静地道,果然起身去打水洗漱了。
出了门,赵允初便看到云雁回口中的小姑娘不远不近地站着,往手心里呵气,不时跺跺脚。
赵允初心中差点炸了,他觉得自己今晚要是没留下来,这回女肯定要借机又进去了。
纳哈尔看到赵允初,愣了一下,然后就想到他可能是要离开了,犹豫片刻,还往前走了两步,“这位郎君,大门在那边……”
不等她话音落下,赵允初已板着脸道:“我不走!”
纳哈尔呆呆地看着赵允初。
“我今日也在这里睡。”赵允初冷冷道,“怎么别人都在练功,你站在这里呢?”
纳哈尔有点不甘心,“我,我看看云郎有没有短缺的……”
赵允初训斥道:“你可知道,他为了几个月你们的演出操碎了心!叫你们这样一个临时搭起来的班子在御前攒底!还有你们先生也是殚精竭虑,你那些师兄妹也在刻苦练习,你却尽想着些儿女情长的事情!你觉得你对得起孔先生,和雁哥儿吗?”
纳哈尔被说得渐渐低下头,露出了羞愧的神情,眼中更泛起了泪花,“您教训的是,我一定再不胡思乱想,影响练曲了。”
纳哈尔吸吸鼻子,手中蹭了蹭眼睛,把眼泪压下去。
“正该如此,回去吧,大冷的天!”赵允初说道。
纳哈尔用力点头,跑回自己房间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