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嬷嬷不明白小姐为何要纠缠于这个问题,虽然不解,却也不好扯谎,只得一边放帘帐一边道:“嬷嬷每隔一日便会去问周总管,说来也是奇了,近日的确一封信都不曾收到。”
傅兰芽听了这话,再也躺不住,坐起身,正了正脸色道:“嬷嬷,母亲去世前留给我的那个锦匣可是放在多宝阁里?”
“小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我有些想娘了,想瞧瞧那匣子,烦请嬷嬷帮我取来。”
林嬷嬷想着病中之人多思多虑,心血来潮也不足为奇,忙应了,起身到多宝阁前,掏出随身带着的钥匙开了暗屉,随后捧出匣子,回到床前。
这匣子共有三层,里外都有机关,捧在手里沉甸甸的。
傅兰芽接过,轻车熟路打开最下面一层,从里头取出一个小小荷包,随后又抽开绳子,倒出几粒圆滚滚的雪白药丸。
“这——”林嬷嬷惊疑不定地看着傅兰芽。倘若她没记错,这锦匣里除了些旧书药方,便是几包药丸,白的这种药丸,不知夫人从何处所得,听说能解百毒,当年老爷在云南巡按,曾被夷人的流箭所伤,那箭上喂了毒,老爷连日高烧不退,险些病死,亏得服了这药丸,老爷才捡回了一条性命。
不知小姐好端端将这包药丸取出来,打算做什么。
傅兰芽拈着一粒药丸在指尖端详一会,抬眼看向林嬷嬷道:“嬷嬷替我取水来,我要服药。”
“服药?”林嬷嬷大惊,“这怎么使得?小姐该知道,这药丸是用来解毒之用,就算吃不出大毛病,也不能随便服用。”
却见小姐将食指放于唇边,面露警告,示意她噤声。
林嬷嬷看着傅兰芽,忽然回过味来,极力压低嗓音道:“小姐,难道……”
傅兰芽语气转为冰冷:“这几日我想了许久,总觉得府里有些不对劲。嬷嬷,我现在急于确认一件事,我到底是梦魇,还是……中了毒。”
“中毒?”林嬷嬷一震。
这时候,忽然有人急促地敲起内室的门来,“小姐,小姐,外头来了一帮官兵,说是咱们老爷犯了事,要进府办案,那些人都穿着飞鱼服,看着是锦衣卫的大人。周总管捱不住,已经给开了门了。”
锦衣卫?这三个字简直如雷贯耳,林嬷嬷面色白了一白,强自镇定道:“胡说八道!咱们老爷是朝廷钦点的云南巡抚,就算要办案,也是咱们老爷查别人的案!什么锦衣卫不锦衣卫的,多半是流民假扮的,不用多说,快让周总管带人把他们打出去,别吓着了小姐。”
那几个大丫鬟还未回话,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喧嚷,仿佛来了好些人,原本昏暗的院子忽然如同白昼般亮了起来。
傅兰芽心突突直跳,只听外头有年轻男子的声音,“听说府上现在正儿八经的主子只有傅小姐一人?傅小姐人呢?怎么还不见出来?再一味躲着,休怪咱们不客气,只好直接进屋搜检了。”
周总管在一旁连声恳求:“咱们小姐尚未出阁,各位大人们还请讲究点礼法——”
“礼法?”那男子冷笑,“拒不接旨,论律当斩,都什么时候了,还这般轻重不分。”
说这话的正是王世钊,进入傅家后,平煜径直带人去了傅府的外书房,他却直奔内院而来。
林嬷嬷听在耳里,身子如堕冰窟,周总管跟在傅冰身边多年,迎来送往,见识颇广,不至于连真假锦衣卫都分不出。
傅兰芽心底却是死潭一般的寂静,再一开口时,却已经倒了嗓子, “嬷嬷,不管外头是人是鬼,先帮我穿上衣裳吧。”
林嬷嬷本已觉得天崩地陷,见小姐未自乱阵脚,丢了一大半的主心骨又找了回来,忙哎了一声,抖着手帮傅兰芽穿衣梳妆。
王世钊说完刚才那番话,见几间厢房依然静悄悄的,不由正中下怀,他用目光从东边的屋子缓缓滑到西边,一边揣测傅兰芽究竟住在哪间房,一边扬声道:“咱们可是先礼后兵,既然罪眷抗不接旨,咱们只能硬闯了。”
话音未落,东边房门忽然猛的打开,随后里头出来两人,前面那个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后头那个却是位十五六岁的少女——
王世钊目光落在那少女身上,眼珠子都转不动了。
他书虽读得不多,也于风月场合中学过几句侬词艳曲,譬如“花开时节动京城”、 “脉脉眼中波,盈盈花盛处”。他只觉得无论哪句诗句,都不足以形容此女的芳容丽质,只一眼就足以让人神酥骨软。
也不知出了多久的神,他艰难地动了动喉结,便要开口,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望,心头升起一股无名火,不得不迎上前去:“平大人。”
傅兰芽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王世钊等人,见他们果然穿着锦衣卫官服,腰间赫然是绣春刀,更兼来势汹汹,无法无天,正是令世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作派,先前隐存的那丝侥幸彻底被碾碎,嘴唇一阵阵发白,想起父亲如今的处境,心更是针扎似的疼。
正自煎熬得厉害,外头又进来一行年轻男子,这群人身后仿佛后着一双双暗黑的翅膀,一进来给院中带来一阵凛凛寒风。
当先一人身形修长伟岸,眉目英挺,着实俊秀,进来后只淡淡看一眼傅兰芽,便对先前那名男子道:“原来王同知抄家时不搜旁处,专往女人堆里跑,倒叫我们好找。”
面上含笑,语气却讥讽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