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出现的这人, 乍现身就如万钧雷霆一般, 瞬间便把厅内的僵局击破, 竟是摧枯拉朽之势。
王典见势不妙, 便顺势倒飞出去, 跌撞上墙, 木匾额冷不防砸落下来, 正中云鬟身上。
那人瞧在眼底,目光微变。
王典早已丧魂落魄,他因栽在白樘手中, 原就十足忌惮此人,故而想用他看重的人加以挟制,不料, 竟连当面儿跟人对谈的机会都不曾有, 不过是眼睫一动的功夫儿,便已经败势如山倒了。
一错神儿间, 那道影子已经紧追而至, 王典就似如来佛祖手底下的猴子, 只顾惶惶然急急奔逃而已。他来不及思量, 更不敢再贸然挟云鬟以号令, 百忙中,索性把云鬟往前一扔, 他扭身便跃向旁边的窗户,想要借机逃走。
云鬟身不由己, 昏昏沉沉, 眼前更是模糊一片,只觉得身子腾空出去,不知将去何方,忽觉的一只大而宽厚的手掌稳稳地拖住自己,耳畔听到他道:“接着。”声音里仍是无波无澜。
云鬟几乎来不及抬眸,身子又是一轻,旋即被人紧紧地抱在了怀中。
此刻她竭力抬眼,却正对上赵六半是焦灼半是冷锐的眸色,——倒是不如不见的好。
而此即,厅内已没了王典跟来人的身形。
赵六抱着云鬟,一言不发地冲到窗户边儿上,正好看见那来人抬手一掌,正中王典的面门!那一股挥手间致人死地的绝然气势,令人观之惊慑。
一掌之下,王典身如朽木,往后直直地跌了出去,倒地之时,尚且满脸骇然惊绝之色!
赵六猛然见了这一幕,心中之震撼亦难以形容,正有些恍惚,却听见那人轻轻的一声,道:“别叫她看见。”
这般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语调里依稀有一丝不以为人察觉的叹息之意。
赵六一颤,想也不想,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便把云鬟的双眼遮住。
这会儿任浮生持剑飞奔而来,道:“四爷,后面有一人已死,一个晕厥,看样子都是庄子上的人,除此之外,并没见其他贼人。”
猛低头看见地上王典的尸身,任浮生双眸一睁:“四爷……把他杀了?”一时大为惊讶。
白樘蹙眉,任浮生会意停口,回头看时,却见赵六抱着云鬟站在窗户边儿上,——一手搂着云鬟,一手捂着她的眼,自个儿却直直地望着此处,神情有些奇异难明。
任浮生不由道:“小六儿,你怎么也在此?”
赵六横他一眼,慢吞吞问道:“你不是跟白大人离开鄜州了么?”
任浮生道:“我们本是离开了的,走到半路……”他本是个嘴快心又有些直的少年,见赵六问,便立刻要照实说,然而说了一半,心中转念,便停了口,回头时,果然对上白四爷有些不悦的神色。
任浮生当下一句也不敢说,只是收剑低头,问道:“四爷,这尸体如何处置?”
赵六不由挑了挑眉,却并没出声儿。
白樘扫一眼赵六,目光下移,又在云鬟身上停了一停,方道:“不必理会,鄜州的公差很快到了。”说完之后,迈步往外而去!
任浮生虽是意外,却不敢做声,忙迈步跟上。
赵六见他竟是说走就走,不由也吃了一惊,便将云鬟放开,跳出窗子来,叫道:“白大人!”
白樘止步,却不回头,赵六望着他端直的背影,许多话转上嘴边,又不敢轻易出口,末了只拱手做了个揖:“多谢!”
白樘背对此处,也看不到是何神情,只略颔首似的,仍是徐步而去。
倒是任浮生回过头来,无声地向着赵六做了个鬼脸,又转头看向厅内的云鬟,带笑叫道:“凤哥儿,我是浮生哥哥,以后相见了可别忘了我。”
原来这时,云鬟已经跑到厅门口,正靠在门边,乌溜溜地双眸定定地往这边儿看。
——任浮生因为先前未见云鬟,已闻其名,等见了她后,又见她屡次有出人意表之举,故而心头早就惦记着……因此两个人虽未曾正式碰面,尚未好好地照会一番,可浮生心底却早当跟这小丫头极熟识了。
他先头因跟随白樘离开的急,自忖没有机会在素闲庄跟云鬟见上一面儿……不料得此机会,自然拼得给白樘不悦,也要跟云鬟当面儿打个招呼的。
任浮生说完,却见云鬟目光挪动,终究落在自己脸上,可她面上神色却毫无变化,听他说罢,也只是微微点头而已。
浮生因知道她是个奇异的孩子,便咧嘴一笑,才急跟着白樘出庄而去!
两人将出庄门之时,果然便见秦晨领着三五个公差,急急忙忙地来到。
两下撞见,众人忙止步,便齐齐地向白樘行礼。
白樘方站住脚,道:“贼人已在厅内,秦捕头自去料理罢。”说完一点头,仍是去了。
秦晨满面错愕,任浮生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我们四爷可给你处置了一个大麻烦……不过凤哥儿像是受了惊,你可要好生安慰,另外以后这庄子里你也要多费心……”
浮生一边儿说一边儿偷眼看白樘,却见他也没出声阻止,只翻身上马而已,浮生极快地念叨完,就也急奔过去,追着去了!
秦晨见人去了,才带着衙差们鸡飞狗跳地冲到内宅,却惊见厅外庭院之中,先横着一条尸体,眼睛瞪得大大地,死状骇人,略看一眼,却找不出什么伤处。
秦晨心惊肉跳,便大叫“凤哥儿”,冲进厅内,却又见厅中地上,同样卧着两人,不知生死。
除此之外,林嬷嬷被露珠儿扶着,瘫坐在椅子上,陈叔正揉着胳膊,跟一个瘦瘦弱弱的丫头在说什么,另一边上,却是那鄜州大营里的小六爷,跟云鬟站在一处。
秦晨见云鬟安然,才松了口气,又看她脸色发白,便先奔到跟前儿问道:“凤哥儿,可怎么样?”
云鬟摇了摇头,秦晨才吐了口气:“没事便好,可知我的心都在嗓子眼儿里?”
这会子,陈叔便撇下那丫头,自走过来,惊魂未定地同他说起贼人们来掳劫、以及赵六跟白四爷前来救援等等。
秦晨一边儿听着陈叔讲述,忽地又听赵六对云鬟说道:“方才那木匾额落下来,可伤着你了么?我记得砸在手臂上,且让我看看。”
云鬟道:“好端端地,不用看。”声音仍是冷冷静静,又抽回袖子,似躲避之意。
秦晨冷眼觑着,见赵六拧眉不语,而云鬟小脸上仿佛有汗珠子,且站在那里的姿势也有些古怪……
正这会儿陈叔说到:“多亏两位爷相助,才有惊无险,对了,秦捕头如何来的这样快?”
秦晨不及理会这个,只走到云鬟身前:“凤哥儿,你……”
话未说完,云鬟已经伸出左手,便拉住他的衣袖道:“秦捕头,我有话跟你说……”
秦晨垂眸看着她,又看看旁边脸色冷峻而古怪的赵六……他身为捕头,眼神自也不差,当下越发知道有些不妥,便故意笑道:“我也正要问你话呢。这儿乱的很,咱们出去说。”
秦晨说着,回头吩咐几个公差按律行事,此刻云鬟迈步往外,将出门口的时候,脸上已有汗摇摇晃晃,随着动作坠了下来。
秦晨看在眼里,当下便要将她抱起来,不妨那瘦弱面生的丫头先走了过来,轻声道:“我来扶着大小姐。”
秦晨这才收手,而身后赵六看着,忽地冷冷一笑。
秦晨正暗中留心他,忽地瞥见他这幅神情,不觉心想:“这小子如何笑的冷飕飕的?”
且说程晓晴极有眼色,过来小心搀扶着云鬟,到底出了厅门,沿着廊下走了数步,因见屋内众人不曾出来,云鬟才闷哼了声,把身子靠在柱上。
秦晨早知道不妙,便蹲下身子,捧起她的右手,将衣袖往上轻轻一挽,却见那如白玉又似嫩藕一样的手臂上,一道红肿青紫,高高地鼓起,赫然在目。
秦晨也觉心疼,呲牙咧嘴地问:“这是怎么伤着的?”
程晓晴小声儿说道:“先前那木头匾额掉下来,砸到了姑娘身上。”
秦晨叹了口气:“凤哥儿生得娇嫩,年纪又小,骨头也脆嫩着,瞧这肿的如此,只怕是手臂折了,我却不敢料理。”
当下,便招了个衙役过来,叫飞快地把鄜州城平安堂的老大夫请来。
云鬟知道他公务再身,先前不过是想借他之力,撇开赵六罢了,此刻便叫他自去料理公事。
秦晨正欲离开,云鬟忽想起一事,便问道:“秦捕头,先前陈叔问你为何来的这样快……你莫不是知道了贼人的踪迹……所以才赶来的?”
秦晨摇头道:“哪里是这般?原本是一个兄弟打城外经过,见那京内来的上差白大人急忙火燎地回来,看着是往庄上的意思,他回去一说,我因怕有事,便带人过来瞧瞧,不想果然竟出了大事。”
云鬟垂头笑了笑,转身自往房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