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鬟淡淡道:“衙门若无错,我也已经尽力,无愧此心。衙门若有错,黑白不能颠倒,自也要为他们讨个公道。”
周天水闻言敛笑,目光肃然,将云鬟从头到脚又打量一遍,忽道:“你这气质……倒是让我想起……”欲言又止,只一笑说:“既然如此,你我的话,改日再说吧。”
向着她一拱手,挥袖而去。
当下将这霍娘子一家三口接了进宅子,顷刻大夫来到,将她额头的伤稍加料理,又因小女孩儿良儿病了两日,那大夫也给看过了,说是因感了风寒,又饮食不调所致。
云鬟见他们三个面黄肌瘦,神情恍惚,知道日子不好过,便对林嬷嬷吩咐了一句。
顷刻,底下厨娘现做了三碗雪菜肉丝面,便端上来。
那男孩子霍植看着香喷喷的面,却不敢乱动,只看霍娘子,见他母亲点头,才上前抱着吃了起来。
当下才知内情:原来这娘子的夫婿霍城,原本是会稽镖行的一名镖师,武功是极好的,尤其一手连环刀,耍起来风雨不透,算得上是本地头一号人物。
去年六月,镖行接了衙门一趟差事,要帮知县郑盛世送一批物件儿回乡下,谁知行到半路后,这霍城忽然见财起意,竟暴起重伤同行的一名镖师。
其他两名随行捕快,一人重伤,一人当场死亡。
霍城把那两箱子的财物劫走,就此逃之夭夭,不见踪影,如今城门口还贴着缉捕公告呢。
先前丢石头打霍植的少年,便是死去的那范捕快之子,叫做范小郎。
霍娘子无心用饭,哀哀哭告:“原本我家相公是不想去送这趟镖的,他私底下对我说,那些东西,都是郑大人收受的富商士绅们所给的私财,他不屑去送,奈何镖行点名要他去,我相公平日嫉恶如仇,连护送都不屑,又哪里会因为见财起意,杀人越货呢?”
这半年多来,霍娘子求告无门,因听闻近来有个姓谢的公子,为人甚是机警明白,最擅侦破疑案,先前的乌篷船案、金器行、以及小海棠之死等,多亏是他从中慧眼如炬,道破天机,连县丞等都赞不绝口。
加上小女孩良儿病重,霍娘子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也是绝境之中,索性就“病急乱投医”,来到可园求救。
霍植此刻已经吃光了面,连面汤都喝的精光,见母亲说完了,便也呆呆地含泪听着,说道:“爹爹从来都教导我,要做个正直之人,我不信爹爹会变成坏人。”说着,便流下泪来。
因霍良儿病着,霍娘子也有伤且体弱,云鬟便叫林嬷嬷先将他们留在可园内照看着,她唤了旺儿,叫了霍植,便出了可园。
谁知才出门,就见先前那少年范小郎蹲在门口,跳起来道:“谢公子,你别受他们骗!”
云鬟见他满面愤怒,却也明白这少年的心思,便道:“我不会受人欺骗,然而也不想当一个偏听偏信之人。”
范小郎一愣,云鬟道:“我并没有信他们所说的,其实事实究竟如何,只怕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只是相信自己的亲人罢了。如今我要做的,就是去找到此事的真相。”
范小郎道:“官府都定了罪了,还要找什么?何况年前霍城还出现过,想要对韩捕头不利,幸而韩捕头武功高强,虽不曾被他害死,却仍旧给他逃了。”
霍植握着拳,狠狠瞪着范品,却无法反驳。
云鬟道:“你们两个一个相信自己的父亲无罪,一个认定有罪,如今,不如我们一块儿去查一查,自己亲眼所见,才是最真的。你觉着如何?”
范小郎睁大双眼——他毕竟是捕快之子,虽然对霍家存着恨怒之心,然而听云鬟这样说,不禁也有些心动,想了想,便道:“那好,我就亲自捉到霍城,让他认罪!让你知道你父亲是个大大地恶人!”
云鬟因问范小郎,有关那霍城回来“袭击”韩捕头的详细,又叫他带路往事发之地而行。
范小郎道:“韩捕头并没多说此事,只说霍城想杀他,却被他打败逃走了。”
云鬟算了算时间,正好儿是在春红入狱,韩伯曹焦困之时。
他们四人正往韩捕头旧居而去,远远地见到一队人走来,当前一个,虽然身着捕头公服,却偏穿的松松垮垮,身上面上都透出春风荡漾之意,虽看着打扮像是捕头巡街,但这风流姿态,却随时都要去青楼嫖/妓一样。
云鬟一看,便欲转一条路而行。
不料那人远远地早看见他们,人虽未曾到跟前儿,竟招呼道:“小凤凰,站着!”
云鬟只得驻足,却见徐沉舟带了人走到跟前儿,左右看看,笑道:“你带着这两个小叫花子去做什么?”
霍植瞪着不语,范小郎怯怯道:“徐爷。我们要去韩捕头……”
徐沉舟挑了挑眉,他是本地人,消息又灵通,自然知道这桩案子的纠葛,便哈哈笑起来:“我知道了,必然是霍家娘子求到你门上了?”
云鬟道:“徐爷,若没别的事,我们要去了。”
不料徐沉舟道:“稍等,既然此事事关衙门,我身为捕头,自然也不能视而不见。”当下,便指挥手下众人,让分开继续巡逻,他自己却要跟着同去。
云鬟微微蹙眉,然心中转念,却也由他。
如此不多时候,果然来到韩捕头旧居,因这房子已经卖给了隔壁,只是尚未整修,也未曾有人入住,便锁了起来。
云鬟才到门前,便看见门口的白墙上有一道醒目的深深痕迹,目光转动,又依次看到有数处这样的深痕。
徐沉舟见她打量,忽然明白过来,当即便把他的捕头腰刀拔/出来。
手腕一抖,做出一个斜劈的动作,云鬟定睛细看,却见那刀锋的弧度,跟墙上的痕迹大致无二。
徐沉舟一手提着刀,比来比去:“这些痕迹都是韩捕头所留?其实霍城的连环刀甚是厉害,我曾亲眼见过,如何不见他的刀痕?”又摸着下巴斜睨云鬟。
云鬟来回看了半晌:“徐爷也看出来了?您说的对,倘若霍城果然是来对韩捕头不利,这墙上不会只留下韩捕头的刀痕了,换句话说,若霍城的连环刀真有你们所说的那样厉害,韩捕头又怎会全身而退?”
霍植跟范小郎对视一眼,忙才也上来细看。
徐沉舟扬眉:“你的意思是?”
云鬟道:“徐爷可知道县老爷那笔镖丢失之地?”
徐沉舟道:“这可就远了,在城外呢。你总不会也想去看?”
云鬟看天色已有些晚,果然有些不便。
心底略盘算,又看徐沉舟道:“案发之后的证供……可还在县衙?”
徐沉舟道:“据我所知应该都在,怎么了?”
云鬟踌躇道:“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让我看一眼?”
徐沉舟“噗嗤”笑了,道:“你可不是衙门里的人,外人是不能看衙门公文的。”他眼珠儿转动,忽然道:“除非……”
云鬟不语,知道他只怕没有好话。
不料霍植急着地求道:“除非什么?徐爷,只要我能做的我都会做,求您发发慈悲,救救我爹,他真的是被冤枉的……”
徐沉舟啐道:“是不是冤枉,跟我何干。且我要你这小狗崽子做什么?”
云鬟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徐爷想怎么样?”
徐沉舟摸着下颌,意味深长地笑道:“没什么,瞧你一脸防备的,我只是说,除非你是衙门里的人,自然就无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