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鬟轻轻吁了口气:“累虽是累,我心里倒是觉着喜欢。比先前在京内时候……好多了。”
周天水笑道:“你难道是个天生忙碌命么?可知道你府内那林嬷嬷老谢叔等,都挂心的了不得,明明可以安稳做千金……公子哥儿。”
雨越发大了,风撩着湿润的雨气扑面而来,云鬟不禁抱起双臂,道:“他们也都是为了我好罢了,但如今我就是好好的,他们也都知道我这样很好,只也似你一般,心疼我累而已。”
周天水转头看她,见女孩子下颌又有些尖尖起来,便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也放的柔和了些:“既然是你选的路,倒也罢了,不过……何必跟他们一块儿满街乱窜,你的体力到底不如他们,且又不似我习武,前儿不是教了你骑马么?以后出入只骑马就是了,又快又省力。”
先前这数月,但凡得闲,云鬟便请周天水教她练习骑马。
对周天水来说,这却是最聪明的一个学生,只要说过一遍的要领,即刻记住,学的也是飞快。
云鬟听闻这句,笑道:“那岂不是众人都看我了?”
周天水道:“你管他们呢,且听我的就是。”
两人说了会儿,一个捕快飞跑回来,道:“在八字街发现了罗府的车子,捕头请小史快过去看一看。”
云鬟跟周天水对视一眼,后者笑吟吟道:“如果不骑马,索性我抱你过去吧。”
云鬟咳嗽了声,撑伞下了台阶。
从罗宅到八字街,约莫有一段距离,云鬟便问:“那罗添可在车上?”
捕快道:“我远远地看了一眼,好像是在的。捕头不许我们靠前儿,把车门关的紧紧地。”
云鬟心头一沉:“那……没看见那打着桃花伞的凶手么?”
捕快道:“只怕早就跑了,真是来无影去无踪呢。”说到这里,有些畏缩之意,便道:“小史,你说这果然是女鬼杀人么?”
云鬟道:“以讹传讹罢了,何况纵然真是鬼,岂不闻: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
那捕快方笑着答应。
两人且说且行,身旁行人也不时经过,此刻雨点仍急,一阵风吹来,捕快忙把伞往下压过来,生怕被风掀翻。
眼见将到八字街,捕快指着前方道:“就是那处了。”
果然见前头有十几个看热闹的人,都撑着伞,或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等,踮脚抬头地张望。
云鬟点头,越过人群,正要走过去,忽地止步。
眉头微蹙,心底浮现一幕异样,她竭力回想,就仿佛时光倒回,回到方才那捕快指点马车所在的那刻。
那时云鬟抬头往前看,越过人群,果然影影绰绰看见一辆马车,数个公差徘徊周遭。
然而这些都非她所要看见的重点。
她随着捕快往内而行之时,那围观的人群纷纷让路……她径直从那让开的一条道上往前……风吹的雨伞倾斜……她微微低头。
是了,就是在那时。
云鬟凝眸,目光所及,是一个披着蓑衣戴着斗笠之人。
此人原本也站在那里,似张望里头情形,后来又随着众人后退,给云鬟让路。
看似并无异常,但就在那一刹那,云鬟垂眸之时,眼角余光所至,是地上一双脚。
楞眼一看,那双足套着避水的高木屐,然而……当风撩起那人灰褐色衣摆之时,却透出木屐内侧殷红的一抹。
云鬟蓦地回神,放眼再看之时,却见那披蓑衣之人早就离开人群,且转身低头,正快步离开。
此刻徐沉舟因见她来了,却偏不靠前,正也走了过来,却见云鬟盯着那蓑衣斗笠之人,不知怎样。
徐沉舟正要问,云鬟走前两步,望着那人背影,道:“穿红绣鞋的这位,请留步。”
那人身形微抖,然而脚下却走的更快了。
云鬟高声道:“站住!”
徐沉舟虽不解她为何要喝令那人停下,也不知为何她对着一个穿木屐的人说什么红绣鞋,但见她如此,却当即拔刀追了上去。
此刻那人已经距离此处十数丈开外,徐沉舟正着急时候,便见前方街角来了一人。
云鬟心头一宽,忙叫道:“周兄,快拦住他!”
周天水正看见徐沉舟拔刀往这一处赶,目光转动,那披着蓑衣的人已风似的卷到跟前儿。
周天水反应极快,即刻出招,拳如雷霆,当胸击去。
那人避无可避,已经吃了一记,疼得闷哼了声,身不由己仰头,那头上戴着的斗笠便被甩脱出去。
周天水一击得手,若趁机再上,以她的身手,拿下此人不在话下。
可就在斗笠甩开的刹那,周天水望着底下露出的脸,竟“嗷”地大叫了声,迅速往旁边跳开。
那人见周天水避开,当下忍着痛,拔腿狂奔,很快转弯消失不见。
徐沉舟本以为周天水会将人拿下,谁知竟见如此反转,不由气不打一处来:“你做什么!”
周天水握着胸口,兀自一脸惊魂未定,也忘了还嘴。
徐沉舟咬牙切齿赶过来,来不及责骂,扭身拐弯欲追,谁知却见眼前路上空空荡荡,只有一只木屐甩在路边上,孤零零地。
云鬟见两人追丢了,心下一想,只来至马车边儿。
两名捕快奉命守在此处,因跟云鬟熟悉,便低声道:“小谢,你想好了,上头可很不像样儿,你果然要看么?”
云鬟垂眸想了想,点头道:“是。”
就如周天水所说,——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路,有的事,避无可避。
云鬟上了马车,车厢门打开的当儿,便嗅到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她定睛看去,只觉得浑身都森森然,寒意沁绕。
罗添已经死了。
凶手显然是用了极大的耐心来折磨他,几乎每一处特殊的伤痕,都能看出那满满地恨怒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