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黼所骑的胭脂马, 又称胭脂兽、赤兔, 乃是马中极品, 生来就性烈凶悍, 若是急奔之时, 咆哮长嘶, 似腾空入海之态, 更是凡马所不能及。
还是当初他在云州之时,漠北的一名异族族长所赠,乃为相谢他驱赶辽人之功, 主持正道之能。
故而他纵马扬鞭之时,就真如一阵风过眼似,乍然消失不见。
云鬟所骑得白马虽然也非寻常, 却仍是不能比, 且才出街头之时,白马忽然停住去势, 竟在原地做踏步不前之状。
云鬟正忧心如焚, 忙夹紧马腹, 白马却更加焦躁, 头颅低垂, 鼻端发出咻咻声响。
云鬟连催了几次,这马儿皆都不肯往前, 再催之时,竟开始往后倒退, 马蹄声敲在地上, 发出急促的碎步声响。
直到此刻,云鬟才发现有些不妥,当下不再催逼白马,踏着马镫,翻身而下。
才站住双足,白马竟长嘶一声,自调头跑了个无踪无影!
云鬟回头看了眼,压着心头惊疑,忙又往前而去,谁知才走了五六步,就见前方路口,有一道影子烈焰雷霆似的,狂飙而至。
起初云鬟还以为是赵黼或者季陶然去而复返,忙又快走了几步,谁知当看清这来者之时,脚下一停,双足似钉在原地一样,再不能动。
这一会儿,云鬟便明白了那白马为什么竟不肯往前,反而“落荒而逃”。
原先那饕餮还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纵然听说出没京城的传闻,凭空想象,却也不觉着如何可惧。
但是此时,云鬟站在原地,身不由己地睁大双眼,望着前方来者,就仿佛是最离奇而真实的梦境,就在眼前。
身形比一人还高,通体凛冽,面孔狰狞,独角若一则刀刃,上头还沾着赤红血迹。
遍身麟甲,宛若刀枪不入,于夜色之中,烁烁似有银光,四足踏地,一步步火花乱溅。
云鬟再不能动,这一刻,就仿佛街道,屋宇,高树,灯笼,白马等尽数消失无踪,只有她独自一个,跟面前漆黑的世界。
一只异兽似从远古的虚空中腾空而出,裹风踏火,席卷至身前。
它居高临下,就在咫尺,明黄色的眼珠儿往下瞥着云鬟。
云鬟看见这异兽口角微张,露出里头锋利的牙齿,甚至能看见齿缝间未干的鲜血,不知是从何而来。
是季陶然的?还是赵黼的?
哪一种想法都令人心悸不安,云鬟缓缓仰头,细微的动作却引得异兽越发焦躁起来,从口中喷出温热的腥臊之气。
而随着它微动,一滴血从独角上跌落,正打在云鬟的额上。
就在这一刻,饕餮的头因慢慢移动,云鬟蓦地看见,它一只眼虽透着明黄如火之色,但左边的那只眼睛,却插着一柄短些的匕首,血顺着眼洞流了下来。
惊心动魄,额心却有些痒痒地,又微微发热。
云鬟禁不住抬手抹去,手指上血色淋漓,有一点异样凉意。
随着手指擦抹,那血迹在额心划过,就如留下了一个如火的印记。
醒目的血痕映入饕餮的眼珠之中,它呲了呲牙,蓦地张口,毫无预兆地低吼出声。
巨吼之中,那股令人窒息的野兽气息破喉而出,血盆大口就在眼前,利齿闪着锐光。
云鬟脑中一片空白,往后便倒。
几乎就觉着要命丧在饕餮口中之时,耳畔依稀听到有人喝道:“孽畜!”
有道影子从后掠来,在电光火石之间将云鬟一揽,拥入怀中。
而对面饕餮见了来人,竟忽地后退一步,旋即四蹄奔腾,复冲入沉沉夜色之中。
云鬟恍惚懵懂之即,依稀看清眼前有张脸微微晃过,那似是久违隔世了的容颜,双眸却是极宁静温和的,就仿佛春朝秋夕的日光。
她想看清楚些,然而眨了眨眼,却终究陷入了混沌之中。
耳畔最后听见的,是饕餮远去的低吼,以及有些尖锐的觱篥之声,隐隐……似乎还有踏乱的马蹄声响,有人唤道:“白……”
后面依稀像是她的名字,又仿佛不是。
不知过了多久,再度醒来之时,眼前有个人影晃动。
云鬟张了张口,还未叫出声来,便听那人唤道:“主子,主子?”
心头一动,复凝眸看去,才看清眼前之人,原来正是晓晴。
头仍有些昏昏沉沉,云鬟欲起身,晓晴会意,忙过来扶住了。
云鬟看了她一会子,转头四顾,见室内一团明亮,竟是白昼时候。
云鬟见并不是浙东会馆锦华阁的布置情形,便问道:“这是哪里?”
晓晴道:“主子,这儿是世子府。”
原来先前赵黼忙忙地扔下那一句后,不由分说带了云鬟去了,晓晴虽然听得明白,只是并没得云鬟吩咐,一时竟不敢擅自做主,便只仍回到锦华阁内,坐着等候。
这会儿,先前柯宪耿飚等尚且不曾散开,只因方才赵黼突然现身,把众人惊得失神,竟有些不知所措。
那原先曾嚼舌过的、跟其他几个心怀鬼胎的,哪里敢再有半分言语,更无心逗留,忙忙地去了,只剩下常管事跟其他两个馆内主事之人,同柯宪杜惟忠等站着,面面相觑,虽有猜测,却不敢擅自出口。
众人见晓晴回来,又不见云鬟跟赵黼,柯宪才壮胆问道:“晴儿姐姐,敢问世子殿下如何竟跟小谢是认得的?是旧时相识?”
先前柯宪虽得罪过晓晴,可毕竟此后跟云鬟甚好,先前又曾为了她出头,晓晴便道:“你们都是做公的大人,如何消息这般不灵通呢?你们前些日子还说那兵部隋主事妹子一案,可知道当初就是我们主子帮着世子,才侦破了那案子的?只不过我们主子是个不爱张扬的人,不曾对你们夸口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