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胆大包天,竟要抱怨皇帝。这边儿还未说完,赵庄咳嗽了声,皱眉道:“黼儿,怎么又乱说话了?”
王治因知道他的脾气,便不以为忤,打圆场道:“王爷不必在意,老奴耳朵背的很。”
赵庄才笑道:“多谢公公。”又对赵黼道:“我听说你方才带了人回来,既然他这样有福分,有得见天颜的机会,连你也跟着面上有光呢,还不去叫人来?”
赵黼道:“非要去不可么?我怕她御前出丑,或者惊吓到了皇爷爷就不好了。何况……她方才喝了酒,只怕醉得不能见人了。去了也白惹祸,王公公不如回去说一声儿……”
赵庄见他又说出这些话来,很是无奈,皇帝跟宫内这些老人虽然甚是厚待他,只是毕竟也要有个度,何况如今是王治亲自出宫来接人,又怎能平白扑了空呢。
因此赵庄便看着他道:“黼儿,你再胡说,父王要恼了。”
若是赵庄不在跟前儿,赵黼只怕耍个赖,便也能哄弄过去,如今见父亲这样,不敢再说。
王治见状,怕他面上过不去,兀自含笑打趣说道:“昔日李太白酒醉被唐明皇宣召,还是被抬上了金銮殿的呢,不知今儿这位谢小吏,倒又是什么不俗的风采?只是被抬着进宫也是没什么,就是别像李太白一样,让奴才们给他脱靴呢!”
赵庄便也大笑起来,又催赵黼。
赵黼听“被抬进宫”的话都说出来了,夫复何言,只得起身进来。
顷刻间,云鬟换了一身暗蓝色纻丝袍,正了忠靖冠,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虽然这三年多来她一直习惯了男装,然而想到要去见的是皇帝,心里仍是有些忐忑,竟抬眸看向赵黼,虽想问,又出不了声儿。
赵黼打量了会儿,对上她的双眸,先前虽百般不愿她“抛头露面”,然而此刻却是骑虎难下,因此反而不似先前般暴躁,只替她将衣领整了整,道:“这样很好……我陪着你去,凡事帮着你照应。你又聪明机变,就算面圣也是无碍的。皇爷爷……其实性子跟我差不多……”
云鬟听到他缓声安慰,心也微微平静下来,只听到“性子跟我差不多”一句,才又睁大了双眸。
赵黼本有些“千愁百绪”,忽然间云鬟这般表情,才失笑道:“怎么?我的性子不好么?”
云鬟见他笑了,不由也跟着笑了,很轻地说道:“是好的。”
赵黼听了这三个字,心里又是一动,抬手将抚上她的脸颊,却又强按捺住。
赵黼握紧手,把那有些不听使唤的双手背在身后去,叹道:“我的阿鬟也是极好的,皇爷爷一定会喜欢你。”
云鬟低着头,眼睫轻轻一眨。
当下出来相见王治,果然王公公一见,很是惊艳,连连叹道:“好好好,果然是少年俊才,皇上一定会喜欢的。”
这一行人出了世子府,随着宫内的车驾往皇城而去。
当下马入宫门之时,云鬟仰头,望着眼前巍峨矗立的皇城,宫墙宫门,龙盘虎踞的近在眼前,朱红的墙壁隐隐地竟有些刺眼。
当她抬头打量之时,隐约竟似听见了一声低低地咆哮,就仿佛那夜所听过的那饕餮的吼叫,似曾相识。
云鬟还来不及细看,前方王治已经领路往前,赵黼走到她身边儿,抬手在臂上轻轻地一按,两个人对视一眼,赵黼道:“不用怕。”向着她一笑,迈步先行。
云鬟抬头,望着那熟悉的身影在前,虽是入宫,他却仍是如常,就像此刻所走的不是宫道,而是会稽小城的青石板路,就像这会儿迎面而来的不是北地皇城依稀有些肃杀的风,而是江南水乡里的漠漠丝雨。
他在前领路似的,大步流星,却又似闲庭信步。
云鬟看了片刻,终于缓缓地将肩端的更直了些,微扬下颌,黑色官靴往前一步,暗蓝色的袍摆迎风,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宫门。
此刻在宫内,皇帝赵世并不在金銮殿上,而是在太华殿内,看着面前新造好的江山地理图,将一面小小地旗子插在面前的“皇城”门口。
赵世满意,回头对骠骑将军张瑞宁道:“张大将军,这样如何?”
此刻随侍皇帝身边儿的,除了张瑞宁外,恒王跟静王两人却也正在场。
张瑞宁闻言,上前端详片刻,指着浙东一处汪蓝处,道:“这儿若是能再加几处驻军,多几艘战船便好了。”
赵世挑眉,蓦地笑道:“不错不错,朕如何忘了?这儿是黼儿曾立过功的地方,的确要标记一下才好。”
身边儿的内监听了,忙去传命,不多时,便果然捧了几艘早就雕刻预备妥当的战舰过来,便摆放在那“钱塘江”处。
这江山地理图是户部跟工部联手钦天监、地理司几处,新制出来的,将大舜的疆域,从南到北,所有要塞关隘,江河大川等,做的栩栩如生,也是用了整整三个月时间,用了二百余人,才安放的妥帖明白。
赵世看得神清气爽,指着北边儿一处道:“如今南边儿水匪已平,现在让朕忧心的就是辽人了,嗯……云州之外这一片,若是打下来便好了,以后……可看黼儿能不能替朕实现这个愿望。”
恒王闻言便说道:“黼儿年纪虽小,但向来征南逐北,所向披靡,人人都赞他是本朝一代军神呢,只怕不出两年,便立刻替父皇达成所愿。”
静王笑道:“黼儿虽然能干,但正如王兄所说,毕竟他年纪小,尚需要好生磨练才使得。”
赵世点头道:“不错……虽是能为,但也不可忒劳了他。何况辽人若是这样好对付,就也不会打了十几年,还是相持不下了。”
正说到这儿,便听得外头报说:“世子同会稽小吏谢凤见驾。”
赵世回头对张瑞宁道:“你瞧,他敢情是有顺风耳?朕才说了一句,他就立刻来了。”挥手叫传。
恒王在旁偷偷撇嘴,静王瞧在眼里,便笑了笑。
赵世因年纪毕竟大了,又站了半天,有些累了,便回了龙椅上坐定。这会儿,王治早先进内回禀了,仍站在赵世身旁。
赵世吃了口参茶,抬眼的当儿,就见赵黼意气风发地走了进门,赵世见了他,便觉喜欢,才要笑着开口,目光一动之间,瞥见了他身后的云鬟,却见竟是这等秀丽文弱的少年,不由眉头紧皱。
慢慢地将茶盏放了,赵世略微抬头,仍是蹙眉打量着云鬟一步步上前,跪地见礼。
正赵黼也行礼,赵世听着他的声儿,才望着道:“朕命人去传谢凤进宫,怎么你也跟着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