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她抱着那些卷册,往前一步,却又停住,是个犹豫不决之态,竟没发现白樘人已在廊下了。
白樘不由咳嗽了声。
那边儿云鬟才听见,蓦然抬头,眼中掠过一丝惊慌之色,继而远远地躬身行礼:“参见侍郎大人。”
白樘下了台阶,瞥着她,拧眉道:“你今日是头一天来刑部,不去做工,在这儿徘徊来去是作甚么?”
云鬟听他声音冷冷地,有些慌张,才要说话,白樘又问道:“怀中抱的是什么?”
云鬟忙道:“是……是各地递送的死刑批文,主事大人叫我们审阅查看。”
白樘点头,方沉声说道:“休要小看了这些批文,每一本卷册,都是一条人命,每一条人命背后,都有其家庭出身,若是案子确凿无误,自然无碍,然而若是案件有些不真不实之处,便是毁了一家子的人。你可明白?”
云鬟悚然惊动:“是!”
白樘方道:“你去吧。”
几乎毫无犹豫,云鬟本能地便答应了,恭恭敬敬后退两步,正转身欲走,忽地想起心头要说的话来,忙转过身,却见白樘早大步流星地出门而去!
云鬟微微蹙眉,长长地叹了一声,只得抱着卷宗又往回走。
因白樘行色匆匆,也不及听她说话。云鬟心中却想着白樘临去的叮嘱,终于打定主意,便回头去寻主事。
正那主事跟几位同侪一起,要去吃饭,一边儿说说笑笑,忽地见她来到,便止步说:“你如何这会儿来了?”
云鬟低头禀告道:“这些是下官看完了的卷册,要送还给主事大人。”
主事不以为意,问道:“这些都看完了?是几份?”
云鬟道:“是八份。”
主事笑着对左右道:“不错,你也算是勤勉能干的了。”又说:“你们认一认,这就是谢凤,从会稽提拔上来的。”
众大人早就纷纷盯着云鬟看了,云鬟抱着卷册不便行礼,只仍垂首道:“下官参见各位大人。”
众人都笑道:“果然是不错,十分肯干。”
主事又吩咐道:“既然你看完了,就送到我房里就是了。回头再去小陈那里领几本。”
云鬟先应了“是”,见主事迈步欲走,又忙道:“大人,其实,这里有一份不妥当。”
主事有些意外:“你说什么?”
云鬟把怀中所抱的卷册中,拿起最上面的那本,道:“河北齐家凹的这个案子,好似有些内情。”
主事目瞪口呆,打量了云鬟半晌,拿过来看了会儿,便淡淡道:“行了,知道了,你先放回去吧。”
云鬟见他不置可否,便道:“大人……”
主事道:“我回头自看。不用说了。”便不再搭理,同众人一块儿去了。
云鬟纳闷,只得往前去了那主事房中,把怀中的众卷册放下,想了想,就把那本存疑的摆在旁边儿……又怕被不相干的人看见了信手乱放,见桌上有笔墨,于是又写了个“此案存疑”的条子,便夹在那册子之中,又小心露出一个存疑的角来。
云鬟做完了这些,才松了口气出来。
想柯宪已经出门吃饭去了,她便不愿再劳动,沿着路往后院而去,想打些饭食吃就是了。
因刑部的公事忙起来便没日没夜,故而自有厨房,凭君来领,先前那主事也是领来过的,云鬟并不觉十分饿,便且走且看,渐渐便嗅到饭香味儿。
才欲进门,忽地听见隔壁厅堂里有人说道:“虽然看着是个机灵的,只是太机灵过头了,才夸了他能干,他即刻就要显摆了。”竟是先头的齐主事的声音。
云鬟一愣,心道:“这……是在说我?”
果然,听得另一个说道:“这谢凤的确是个不错的,这样的相貌,男子里也是万中无一,怪道晏王世子对他另眼相看……”说到这里,众人就笑了起来。
那齐主事却道:“嗐,我看你们不要没影子的瞎说,倘若真的是靠关系,并无真才实学的话,他又如何能进得了咱们部里?听说那日殿上面君,咱们四爷也是在的,若他真是个绣花枕头,侍郎如何肯要。”
众人方才不言语了。
这一刻进去,只怕双方面上皆不好看。
云鬟默默地叹了口气,转身才要走,就听得齐主事又道:“不过,的确太聪明外露了,才夸了他,立刻便不可一世了,那些卷册我先前是看过的,如何都没发现有案情不妥的?他偏偏说有,照我看,大概是因为急于表现,想惹人注意罢了。”
有人附和说:“毕竟年轻,太过浮躁了。”
云鬟抬手,挠了挠眉心,也不吃饭了,低头自回公房。
正那书吏小陈吃了饭回来,见云鬟坐在桌子前发愣,便问:“谢推府,你如何不去用饭?”
云鬟忙站起身,行礼道:“多谢,我并不饿。”
小陈见她谦和多礼,便笑道:“就算不饿,难道不冷?虽然是新人乍到,也不必这样谨慎用功。”
云鬟道:“是。”候他去了,才自落座。
此刻公房内静悄悄地,毫无人迹,云鬟茕茕呆坐,忽又听白樘的声音,道:“每一本案册,都是一条人命,每一条人命背后,都有其家庭出身……若有不真不实之处,便是毁了一家子的人。”
言犹在耳,云鬟攥了攥双手,又拿了一本新的案册来看。
不料正看了几页,忽然听得门口有人道:“敢问谢推府可在?”
云鬟听得这声音熟悉,忙回过头去,见了来人,不由嫣然一笑,起身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