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鬟出门之后,赵黼望着张振:“你实在是太冲动了。”
方才他虽然答应云鬟回避,实则因有心病,并未远离,只在内堂听着罢了,可纵然知道张振性情如火,却也想不到他竟然会动了手。
张振道:“你跟他向来私交甚好,莫非没同他说,我从来讨厌人家要挟?”
赵黼道:“她并没有要挟,只是在提醒你,你仔细想想,她说的其实句句是真。今日你拒绝了她,改日,白樘自会正大光明派人前往张府,你竟会如何了局,真的把刑部的人拒之门外?张大将军那边儿,又当如何交代?”
张振听了这几句,方不言语了。
赵黼道:“其实白樘也算是让了一步,看在大将军的面上,才肯如此权益行事。你且仔细想想。”
赵黼说罢,才忙转身离了这屋里,左右看看,见云鬟已经过了前头角门。
赵黼急追过去,越过角门,却见她扶着山墙,一手握在脖子上,正俯身咳嗽。
赵黼到了跟前儿扶住,却见那原本白腻如玉的脖颈上,指痕之色更深了些。赵黼便握着手,领着她往外去。
云鬟欲止步,又身不由己,只好随行,又挣扎说道:“世子,你做什么,我即刻要回刑部。”
赵黼道:“你这个模样,如何回刑部?果然跟白樘说你被张振打了?”
云鬟又咳嗽了声,这会儿喉咙竟火辣辣地疼了起来,沙哑着嗓子道:“我自然不会这般说。”
赵黼道:“你不说,他难道不会自己看?”
赵黼自带了云鬟,一径回到了世子府。便叫府中太医过来查看,只不许上手。
那太医左右看了半晌,咋舌道:“好凶险,这是谁人下此狠手,再多几分力道,这喉骨也就生生地捏碎了。”
又道:“万幸没真伤了骨头,只是不免要受几日的皮肉之苦了,三两天里,这疼痛是免不了的。”当即开了副化瘀散毒的药,又拿了一瓶外敷的“玉琮膏”,嘱咐了如何用法,才退了。
灵雨送了太医,回来嗳叹道:“这到底是谁这样心狠手辣的?哥儿如今可还是朝廷官员,这人是不要命了不成?”
云鬟道:“不碍事,不必忧心。”一出口,那声音更是沙哑沉闷,忙噤口。
灵雨怎会听不出来,煞是心疼:“造孽的很,怎么世子也不管……”
只顾抱怨,忽地想起赵黼在旁边,忙也低头瞥去,却见他坐在旁侧,不知为何竟一言不发,灵雨因关怀云鬟心切,又因赵黼静默,便几乎忘了他。
此刻赵黼却醒过神来,因对灵雨道:“你出去。”
灵雨只得退下,赵黼才看向云鬟:“阿鬟,我有一件事不解。”
云鬟正在想该如何辞了他回刑部,闻言道:“何事?”声音仍是低哑。
赵黼略停了停,才问道:“白樘从兵部查到蒋勋跟张振一块儿前往云来客栈,自然使得。白樘知道蒋勋曾带张可繁去刑部,也使得。可是……白樘又如何会神机妙算地料到,蒋勋护着的人,就是可繁?”
云鬟一怔。
赵黼端详道:“可繁女扮男装,纵然你细心看了出来,但白樘并未跟她照面儿,何况此举又十分匪夷所思。故而按理说,白樘不至于会联想到可繁身上……毕竟张振跟蒋勋两个在兵部相熟的人也着实不少。如何白樘一下子就认为是可繁了?”
云鬟见他这样问,便吁了口气,低低道:“是因为我……”
赵黼眼神沉沉:“哦?”
略静默了会儿,云鬟才道:“昨日白侍郎问我,是否认得跟蒋勋同去刑部的少年,我说……不认得。他又追问详细,我便说了……听过蒋勋叫她‘繁弟’,或许,侍郎正是从这点儿上查到的。”
云鬟虽违背心意,替张可繁隐瞒,却鬼使神差地说了一个“繁弟”。
本来正如赵黼方才所说,她以为张可繁乃是男装,何况兵部之中蒋勋所认识的人,未必没有名字里是这样读音的,白樘纵然去查也无妨,横竖他查不到一个将军府内的一名闺阁女子身上。
可她却毕竟低估了白樘之能。
赵黼听云鬟说罢,点头道:“原来你并没有直接告诉他,蒋勋护着的是张可繁?”
云鬟本欲答应,忽地听他的声音有些异样,便抬眸看去。
此即赵黼起身,走到她身边儿。
云鬟还未站起,赵黼忽地俯身下来,望着她道:“阿鬟,你为什么要进刑部?”
他忽然竟问了这个问题,云鬟不解:“我……”
赵黼笑道:“是了,是因为我跟小白的赌约……你当时说什么来着?你求我的时候,说的是……不想被人看做没用的废物一样,我说的对不对?”
云鬟的心怦怦跳了起来:“世子,你为何忽然说起这些?”
赵黼道:“我只是忽然间想了起来罢了。我说的可对?”
云鬟道:“是。”
“近来我发现,你似乎把刑部看的太重,或者,不仅是刑部,而是……”赵黼望着她颈上的伤,慢慢地敛了笑:“我当时以为,你说的那句话,指的是那吏部的混账主事,可是渐渐地我竟觉着……你所指的应该不是他。”
云鬟垂头,赵黼却将她下颌抬起,又道:“那日在宫内面圣,皇爷爷发怒,掀翻了那地理图,当时你跪在地上,我以为你要放弃了,可是……”
——白樘忽然说了那句话。
当时赵黼并没细想,然而这会儿想起来……正是因为白樘的话,崔云鬟才变了。
从原先濒于放弃边缘,到忽然有了斗志。
然而这个发现,跟先前所联想到的那许多,让他心头悚然。
赵黼唇角微微挑起:“阿鬟,你在意的那个人是谁?不愿意被他看低的那个人是谁?你也曾说过,想有所作为,就像是我一样,就像是……你没说出的那个人,是谁?”
云鬟闭上双眼,赵黼却又道:“你口中所指的,原本就是一个人,对不对?就是那个……在皇爷爷面前把你叫醒了的人,对不对!”
手上用了几分力道,云鬟仍是不做声。
赵黼却又松开她,就在云鬟跟前儿,慢慢地蹲了下去。
他把她的手握入掌心,指尖儿抚过那宛若温玉似的手背,目光所见,五指纤纤,水葱一般,因在刑部做公,总要翻书执笔,那公房内又冷,有几根便冻得红肿起来。
赵黼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