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王原先虽觉着眼皮底下有些真相难以看穿,却完全想不到这点,听崔钰说了之后,才似醍醐灌顶,豁然开朗似的。
当即心中飞转起来,因想:“是了是了!我怎么竟没想到,这谢凤是崔云鬟?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只有如此,黼儿才会对他那样异常。”
可是惊怔之余,却又有些担心,便道:“你休要瞎说!谢凤可是正经的朝廷命官,你这般诬人,若是追究起来,你所罪非轻!他纵然生得跟崔云鬟有些相似,毕竟你没有十足凭证!”
谁知崔钰道:“王爷容禀,我是有凭证的。”
晏王几乎站起身来:“你、你有何凭据?”
原来崔钰此人虽然性情有些阴险,可却也并不愚笨,方才晏王问的时候,他心里也自寻思,却真的给他想起一个人来。
崔钰一笑,道:“王爷不知,这谢凤身边,有个丫头,叫做晴姑娘,是从南边儿跟着来的。”
晏王即刻想起先前灵雨所提过的那个,却不动声色问道:“又如何?”
崔钰面上透出几分得意之色,道:“先前那崔云鬟小的时候,在鄜州那边住着,父亲曾亲自去探望过她,随身带了几个嬷嬷跟丫头,后来那些人不知怎地得罪了崔云鬟,便给父亲撵了回来,我听其中一个丫头曾抱怨提过,说是崔云鬟身边儿有个叫什么晓晴的,是最牙尖嘴利不饶人……我今日看见过这晴姑娘,的确也是个牙尖的,只要让我们府里的丫头认一认……必然就能看出端地,又或者派人去审问审问,试问一个毛丫头罢了,又哪里经得住审问拷打,必然会如实招供。到时候王爷就知道一切真相,不至于被那贱……被那谢凤蒙蔽了。”
崔钰只顾洋洋自得说着,差点儿脱口而出。
不料晏王听到最后,脸色阴晴不定。
晏王又问了崔钰几句,便叫侍卫来,让把崔钰的嘴堵起,押下去,暂时困在柴房。
崔钰没想到竟得如此待遇,忙叫道:“王爷!这是做什么,我说的句句属实,王爷不信,可以叫她来,我跟她对质!”
那侍卫不许他说完,早封住嘴拉走了。
晏王说罢,便看着云鬟道:“你还想否认么?”不等云鬟回答,晏王道:“其实,本不必这许多证据,只要做一件事,就立刻能够知道真假。你应该明白。”
云鬟虽仍是静静站着,却仿佛被冻成了冰柱一般。
晏王未曾明说,可她也是知道……其他人行事,或者仍会顾忌“谢凤”的刑官身份,而她或许可以直言抗辩,就如同先前震慑退了崔钰一般。
但晏王身份毕竟不同,而云鬟……也的确不想跟晏王花言巧语或者玩弄心机。
云鬟长吁一口气,舌尖儿却真似冻住了一般。
室内重又死寂,晏王问道:“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云鬟才低低道:“王爷,可信崔钰的话么?”
晏王道:“我本来是不信的。”
云鬟抬头看他,晏王会意,一笑之余,便道:“你可知道,当初黼儿在云州跟辽人交战,伤及了腹部,被开膛破肚,遭受那般非人的苦楚……他生死一瞬之时,叫的是谁人的名字?”
云鬟并不知此事,满心震彻,越发不能出言。
晏王盯着她,沉声道:“他叫的,就是’崔云鬟’三字。”
云鬟慢慢转开头去,无法再听。
晏王道:“后来他跟你那样狎昵,虽然他强辩说是惜才,我委实想不通是哪种惜才,会让他守在床榻之前,宁坐一夜也不离开的。”
复笑了笑,晏王道:“他对崔云鬟用情至深,我不信,竟会那样快移情到别人身上,除非,你跟她,本就是一个人。”
云鬟已无言相对。
晏王出了会儿神,继续说道:“原本听了崔钰所说之后,可知我心里其实是震怒之极的?我不信,世间竟会有这样胆大包天的女子,能做出如此惊世骇俗之事。虽然你……的确有些能为,可是毕竟不合世俗。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你这是欺君,甚至,不仅仅是你自己。”
云鬟听了这句,便缓缓地跪地下去。
晏王望着她,道:“你做什么?”
在等云鬟来的时候,晏王又细想过:倘若崔钰所说是真,除了崔云鬟自己跟赵黼外,此事京内还有谁人知道?
他想到了白樘,毕竟,白樘是当初追查崔云鬟“投水而死”之人,自然对这女孩子是极熟悉的,何况以白樘的为人,纵然崔云鬟能瞒得过天下人,又怎能瞒得过白樘,乃至做到当面不识?
除非白樘心知肚明,却不点破。
而且照赵黼的性子,倘或崔云鬟出了事,他又怎会置之度外?只怕也有一场泼天大闹。
因此晏王细思极恐,不敢轻心。
云鬟跪地道:“此事若是揭破,我一人承担,不与任何他人相干。”
晏王道:“就算你如此想法,难保圣上是什么意思,这般大事,就算是迁怒整个刑部,也未可知!”
云鬟心头一凛,晏王又道:“且黼儿的性情,你难道不知道?他待你如此之重,又怎会许你出事?”
云鬟似听出晏王的意思,道:“王爷……是想说什么?”
晏王起身,缓步走到她的跟前儿,垂头望着眼前之人,道:“我已经想好了,你,立即辞官,然后我会派人秘密送你去云州,你便在云州跟黼儿成亲……横竖你成了世子妃,再随意假借一个云州本地的身份,便无人再敢说什么了。就算怀疑,也无任何凭据。”
这一句话,却有些像是昔日赵黼曾劝过她的。
云鬟震惊之余,本能说道:“王爷,我、我不能走。”
目光再次相对,晏王拧眉道:“趁着现在一切安泰,尚且能抽身,如何不走?倘若以后无法收场,只怕数败俱伤,无法挽回。”
云鬟尚未回答,晏王道:“你莫不是还担心崔钰?放心,我会处置此事。”
晏王竟自己拿定主意,口吻里多了一丝急迫。
而云鬟如吞了黄连汁,面对赵黼的时候,她尚且能够拼力一求,得他约定。
可晏王从来跟她并不相熟,且又是个王爷,就算她开口相求,晏王又何必理会?又何必听从?他并不肯立刻治她的罪,已经算是意外大恩了。
云鬟怔然之时,晏王琢磨了会儿,抬手指着里间儿,道:“你暂入那里等一等。”
云鬟不知他何意,却遵命起身往内退去,却见里头是间小书房,陈列着罗汉榻,并一个小小书柜,是主人暂时歇息的地方。
不知何时,夕照已经隐没不见,冬日的傍晚显得格外幽暗,里屋并未燃灯,更见黯淡阴凉。
云鬟走到罗汉榻前,木然缓座,心乱意浊,无处妥帖。
正胧忪之时,却听外间晏王吩咐了几句,半晌,有声音道:“王爷,人带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