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樘却只静静地望着她,那种眼神,似乎是山云雾雨,海风峦光。
让云鬟难以形容。
最后白樘道:“有一句话,我最后问你一遍。”
云鬟又紧张起来:“是什么?”
白樘道:“你现在辞官,还来得及,你且想一想,要不要……”
当时云鬟心头混乱,只当毕竟是她不知道哪里做错了什么,又或者,白樘始终无法原谅她的“真实身份”,但是听了这一句,却仿佛被人用力推了一掌,将要跌入深渊或者寒潭之中般。
她不想……就这样结束,不愿就如此垂死。
故而在片刻窒息后,云鬟也不等他问完,便即刻道:“不。”
那会儿她以为白樘还会说些什么,她也已经做好了要“垂死挣扎”的准备。
谁知白樘听了她的回答,只仍是有些古怪地看了她半晌,才似笑非笑道:“好。”
然后就叫她退出去了。
不料此刻,白樘竟又问起来。
只听白樘道:“你既然选择了,就当知道刑狱之路,绝非坦途,你若无法彻底自律克制,那么就不配……”
云鬟知道他要说什么,明知道不该流泪,泪却因此更急了,又怕发出声响,只顾死命咬着下唇。
白樘默默看了片刻,终于轻吁了口气。
就如同那日一样,他起身走到云鬟身前,道:“不要……再哭了,这里是刑部。”
奇异的是,他的声音不再似先前一般冷清漠然似的,仿佛带一丝无奈跟规劝。
云鬟却因蓝泰之事加上白樘先前的训斥,两下交加,再也承受不了,虽不曾放声大哭,但是肩头却因不停地抽噎,也禁不住地颤抖起来。
白樘喝道:“够了,哭什么!”这一次,却是带了十万分不悦跟怒气似的。
云鬟用力一哆嗦,受惊地抬头看向他,眼中的泪默然无声又不由自主地悄悄滑落,她懵然瞪大双眸,唇上还带着些许血痕。
此刻的这张脸,因哀恸悲伤交织,泪痕狼藉,眼睛通红,嘴唇破损……俨然跟美貌并没什么干系了。
云鬟望着眼前的白樘,但是与此同时,心底却蓦地翻出出现无数熟悉之极的场景。
鄜州之时,那些翻看过无数次的书册,就算上京、就算遁逃也要带着的书册。
洛阳风雨,龙门古佛,在悲悯的双眼注视下,她也瑟缩地望着这看似无所不能的……
云鬟不由哑声道:“我知道四爷一直瞧不起我,可是我……我就只是想、成为像是你一样的、一样的人,这个想法、自是极为可笑,我又怎么能做到?想来、只是碍眼坏事而已……如果,如果四爷真的容不得我,如果我真的这样、让四爷厌弃,我可以……”
“辞官”两个字,尚未说出,眼前忽然一暗……以至于就算事后,云鬟亦怀疑当时到底发生了何事。
这日,正是休沐之期。
一大早儿,季陶然跟清辉两人便来到府中。
三人厅内坐了,把近来关于宣平侯府蓝泰案的种种线索理了一遍。
清辉道:“据宣平侯所言,掳走蓝泰的,是个武功极高的蒙面人……事发的地点,在茂林,距离太平河有四五里地之遥。”
季陶然道:“宣平侯身边带了那许多侍卫等,如何竟给人轻易得手?”
清辉道:“说是蓝泰淘气,自己一个人跑到了树林子里,才跟人可乘之机,发现之时已经晚了。”
那天宣平侯指认了太平河后,即刻又请调了水兵过来,于河中来回仔细搜找,却也并未发现什么。
这个……却也算是个好消息罢。
云鬟道:“我不解的是,既然说贼人将泰儿扔到了水里,如何……我们发现宣平侯的时候,他身上干干净净,毫无下水的迹象。”
清辉道:“我也正想说此事,若真的是爱子如命,眼见落水,自然要奋不顾身地下去抢救。”
季陶然正要说宣平侯许是不会水所以并未跳下去的话,听他两人如此,便道:“果然有些道理,如何给你们说着,竟觉着宣平侯可疑起来?”
两个人不言语:最可怕的自然也是在此,倘若宣平侯真的可疑,试问一个父亲亲手杀子……说出去骇人听闻不说,若是蓝夫人知道,又情何以堪?
才说到此,外间有一人匆匆来到,报说:“崔侯府的小二爷派人来报,说是叫尽快去宣平侯府,出了事。”
三人齐齐起身,门上备马,便扬鞭往宣平侯府赶去。
行到中街之时,忽见前头人头攒动,挡住了去路,季陶然皱眉:“是谁家办喜事么?”
清辉心中蓦地想起一件事,瞥一眼云鬟,却不便出声。
因此路不通,当下只得绕路而行,如此又过一刻钟,云鬟蓦地发觉,竟来至了晏王世子府的这条街口上。
此刻迎面正也来了一人一骑,马上的人远远地见了他们,便举手叫住。
原来此人竟是张振,季陶然道:“张都司,哪里去?”
张振笑道:“迎接贵人。”
季陶然问道:“什么贵人?”
张振格外看一眼云鬟,道:“难道你们还不知道?世子跟王妃的车驾已经进城了,我也正要去凑热闹呢。”
这几日被蓝泰的事搅的天昏地暗,云鬟并未留意此事,虽然也曾听灵雨跟晓晴私底下议论过,只是未曾上心罢了。
果然见前头路口,有一队车驾露面,张振笑道:“哟,给你们赶上好时候了,且快看看……咱们的世子爷,几个月不见,不知是不是还是那样风流依旧呢?”
说笑间,那边儿世子府门口侍卫们早就列队相迎,晏王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与此同时,便见中间儿的八宝香车上,有个人也自车上跳了下来,只见他身形敏捷矫健,身着玫瑰色镶金绣的纻丝袍,金冠束发,腰束嵌金的黑色革带,脚踏宫靴,身形果然英武风流,正是赵黼无疑。
却见他三两步上前,给晏王跪地行了大礼,晏王忙将他扶起来,两个人相看片刻,赵黼却又走到那香车边上。
此刻那车辆正缓缓停下,车门打开,赵黼伸手搭了过去,车厢内一只手探出来,搭在他的掌上。
旋即,一个袅娜身影从车内出来,虽隔着稍远,仍能看清依稀轮廓。
这边儿的张振,季陶然,清辉……以及云鬟齐齐看去,均都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