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的统领因认得她,忙道:“崔姑娘不可再往前,且快回殿。”
云鬟问道:“出了何事?”
统领道:“东阁出事了。只说叫兄弟们即刻赶过去,宫中也立刻要戒严起来。”
云鬟问:“不知究竟如何?”
那统领摇头,不便跟她耽搁,便纵身随着队伍飞快地去了。
云鬟站在原地呆看片刻,心竟噗噗乱跳,最后竟并不回头,反而拔腿往前方又去!
东阁内果然出了事。
因赵世那一番话,白樘出面,群臣分成三派,各执一词。
一派自然是静王一脉,其中还有几位是天生忌惮辽人的老臣,主张拥护静王,且杜绝后顾之忧。
另一派却是夏朗俊等人,人数不算多,他们所主张的,却也并不是要扶持赵黼为太子,而只是并不仇视赵黼的辽人血脉,主张要“为我所用”。
另一些便是中立无主意、或者不敢出声拿主意的。
赵世环顾群臣,道:“朕意已决,众卿不必鼓噪。今日天晚,且到此,改日再议。”
群臣闻听,无奈便躬身谢恩,缓缓退席。
白樘临去之前,便看向静王赵穆,本是想跟他同去,不料赵穆却并未动,也不看别的,仍立在原地。
白樘默默片刻,终于自出了殿门,却见前方的许多臣子已经下了台阶,仓促而去。
因诸家的侍候从人都在宫外等候,来时也并未下雪,因此都并不曾带雪具,一个个顶风冒雪,风中传来嚄唶叫冷等声响。
正也要去,便听得有人道:“白尚书留步。”
白樘止步回头,却见来的是个小太监,手中捧着一柄二十八骨的油纸伞,道:“请尚书带着这个。”
内侍躬身,双手呈上。
白樘迟疑,并不去拿,只问道:“这是何人所送?”
内侍道:“是王公公的意思,请。”
白樘这才双手接了过来,道:“回头替我多谢王公公美意。”
内侍笑笑,后退两步,便自去了。
白樘望着那背影远去的方向,唇边微挑。
将伞撑开,复看一眼东阁处,白樘叹了声,举着伞自离去。
而在群臣退后,东阁之中,赵世见静王仍在,便道:“可还有话么?”他毕竟是病弱之体,熬了半夜,已经困倦。
赵穆道:“儿臣有两句心里的话,想跟父皇说明。”
赵世打了个哈欠:“你说,朕听着。”
赵穆道:“儿臣因是皇室中最小的,头顶有几位兄长,各有才干,因此打小儿便不敢多想,凡事也不肯跟人争竞,难道就是因此,在父皇心目中,儿臣便一无是处么?”
赵世道:“说的什么,可知朕喜欢你这不跟人争竞的性子?这样何其安稳,不然的话,跟你大哥,二哥一样,野心太露,不择手段,又有什么好。”
赵穆苦笑:“父皇为何不提三哥?”
赵世皱眉。静王道:“三哥却也是个不争不抢的,非但不争抢,别人塞到他手里的,他还不肯要,他却又有什么好下场了?”
赵世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静王低低道:“我只是想不到,在父皇心目中,我竟连黼儿也比不上……父皇心中原本最忌讳的不就是血统未纯么?为什么竟退而求其次如此,明明儿臣可以胜任,为什么竟要拿大舜的江山冒险?就算黼儿能回来,若他有了二心,又怎么说?”
赵世道:“所以朕说自己‘独断不仁’。难道你不懂么?”
静王摇头:“我不懂。”
赵世道:“大约是我老了,故而有些年轻时候或会百折不挠的想法儿也自变了。是,我原先的确想压住黼儿,可我并不是真的要他死……对别人,朕下得了手,但是对他……”
赵世笑:“这或许就是报应,英妃怀着他的时候,我就想杀了他,生下他后,我仍是想杀,但是到他长大后,我却想杀而不忍杀。若那夜太子跟太子妃并无变故,黼儿跟大舜、跟朕之间,未必就能走到这一步,因为朕绝不会杀他!”
那一夜,赵世原本是想放过赵黼,就算是被他窥破了真相,赵世仍有不忍之心,谁知情形急转而下,容不得两人之间有任何的缓和相商地步,立即便腥风血雨起来。
那一切宛若雷霆万钧,快的叫人无法反应。
等赵世缓过神来,萧利天早挟赵黼去了。
回过神来的赵世,知道自己或许是中了圈套,设计的人,或许是睿亲王,或许……是大舜渔翁得利的那人。
白樘跟云鬟查到谋害太子跟太子妃的是曾伺候英妃的嬷嬷,虽然仍有疑点,赵世却令打住。
他身边儿只有静王了,而且再查下去,便是敲山震虎,谁知道那禽兽惊慌之下,会做出什么。
此时此刻,静王道:“父皇不杀他,是想让他继位么?父皇果然放心?就算他去了辽国,就算有人说他会继任辽国皇位,也不在意?”
赵世道:“若他真的留在辽国继位,才是我大舜的祸患!只有他回来……我们才会赢,萧利天的如意算盘才会落空……”
静王怔道:“除了这个,若是他死了,岂不是就也一了百了?”
赵世双眼死死地看着静王:“你说什么?”
静王摇头道:“没、没什么……”他深深呼吸,似下定决心般,重恢复平静,因对赵世道:“儿臣就此告辞了。”
赵世蹙眉。静王往外之时,袖口垂落,无意将桌上的玉盏带到地上,他却毫不在意,径直昂首出门。
随着静王走过廊下,有一队人马也匆匆从廊下鬼魅般掠过,竟毫无声息地冲进了东阁。
里头传来王治震惊喝问:“你们是什么人?”
静王站在廊下,神情漠然。
头顶高挂着一盏极大的灯笼,旁边儿漠漠无边黑夜之中,无数雪花从天而降,随风乱扑,有许多便从外掠了进来,打在静王身上,那吉服也便有些雪渍斑驳。
他茕茕站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般又往前去,谁知才走了两三步,便戛然停住。
眼前暗夜如墨之中,有个人悄无声息地站在夜影里。
廊间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半明半昧,这张静王极熟悉的容颜,却如幻觉般陌生不真。
赵穆几乎有些站立不稳:“黼、黼儿?”
赵黼似笑非笑,一把声音,伴风伴雪传来:“四叔,好久不见了。四叔待我的心意,是不是已经不似从前了?”
静王凝望着他,虽黑夜看不清眼色,双眸却瞬间有些润湿之意:“黼儿……”
赵黼听出他口吻中的轻颤之意,也看出他眼神之中的艰涩,便调转目光:“我有两件事,想请教王爷。”
静王不语相看。
赵黼道:“其一,我父王母妃的死,同王爷有没有关系。”
“呼”地一声,一阵雪飞扬卷起,打在静王的脸上,鬓边顿时白了一片。
静王伶仃独立,听赵黼又问:“其二,这一路追着,三番两次意欲狙杀我的,是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