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有士子呼应道:“是啊是啊,天下大势我们听得多了,苏子所论并非高见!”
“这位仁兄,”苏秦将目光射向那位士子,“天下大势既然听得多了,在下请问,方今天下,从大势上看,是趋合,还是趋分?”
那士子随口应道:“这还用说,方今天下,大势趋分,不是趋合!”
苏秦连连摇头:“自春秋以来,天下列国,由千而百,由百而十,仁兄却说这是趋分,在下不知,仁兄此话从何说起?”
那士子一下子语塞,众人更是面面相觑,又不约而同地盯向苏秦。
“诸位仁兄,”苏秦一字一顿,字字有力,“在下以为,五百年来,天下大势只有一个趋向,就是趋合!”
众人纷纷点头。
坐在中间的一位士子开口发难:“在此论政,理应谈论治秦之策,苏子却大谈天下分合,岂不是南辕北辙,离题万里?”
苏秦看向那位士子:“这位仁兄,不识天下大势,何谈治秦之策?”
发话的士子怔了下,竟也无话可说。
有士子问道:“天下大势既然趋合,请问苏子,天下终将合于谁家?”
“问得好!”苏秦大手一挥,捏成拳头,“这也正是在下今日所要论及的。诸位仁兄,天下大势日益趋合,中原列国由众而寡,演至今日,不过二十,可称列国。这些列国中,诸位也都知了,能成大势者不过七国,楚、齐、燕、秦,外加三晋!”
全场静寂,不再有人发问。
樗里疾两眼放光,斜视公孙衍,见他竟是聚精会神,两眼如炬般盯视台上的苏秦。
苏秦扫视众人一眼,神采飞扬,侃侃而谈:“纵观七雄,燕国偏远势弱,难成大器;赵地贫瘠,难抗列国;韩、魏居中而四战,难聚实力。未来天下,必是齐、楚、秦三强鼎足争霸,中原逐鹿。谁能最终得鹿,天下就将合于谁家!”
众士子皆被震撼,全场鸦雀无声。
有顷,刚刚发话的那位士子再次出声:“依苏子之见,三国之中,最终得鹿的又会是谁呢?”
“仁兄莫急,在下这就说到了。”苏秦给他一个笑,接道,“三强之中,先说齐国。众所周知,齐民富国强,政治清明,民化久远,当有大为。然而,齐国负海而战,缺少腹地;齐民富足,富必怯战;齐兴儒、墨之学,向以仁义治世,仁义可行于盛世,不可行于战乱。齐国有此三弊,欲争天下,难矣哉!”
这真是惊世鸿论,众人听得呆了,无不屏住呼吸,目光刷刷地射在苏秦身上。
“再看楚国,”苏秦大手一挥,“楚国方圆数千里,腹地辽阔,物产富饶,人民众多,进可取中原列国,退可据江水自守,实为大有作为之地。然而,楚国政权昏昧,门阀互争;楚风独特,难与中原文化相融;楚地广博,楚民却是稀疏,难以形成合力。楚国有此三弊,欲争天下,亦难矣哉!”
苏秦言及此处,止住话头,环视坛下。好半天,众士子方才缓过精神,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有士子大声发问:“照苏子说来,未来天下,必归于秦了。”
苏秦微微一笑,避而不答。
另一士子道:“苏子如此蔑视列国,也太过了点吧!”
“是啊,是啊,”前面发话的士子接道,“自文侯以来,魏国称霸六十年,魏王今得庞涓,更是所向无敌,若争天下,自当首屈一指才是,苏子却视若不见,顺口掠过,实难服人!”
众人又是一番议论。苏秦依旧微眯双目,笑而不答。
贾舍人重重咳嗽一声,见全场肃静,缓缓说道:“苏子所论之天下大势,令人耳目一新。依苏子之见,未来天下必归于秦。只是,以今日之秦,若与列国相抗,实难令人信服。苏子今至秦地,想必已怀兴秦之策!”
苏秦目视贾舍人,微微点头:“在下既然赴秦,自有兴秦之策。”
“苏子可否言之?”
“在下有上、中、下三策,可使秦国抵达上、中、下三境。”
有一策即可博取功名,何况是三策?全场寂然,即使坛主竹远,也是全神贯注。
贾舍人道:“还请苏子详言!”
“上策能使秦国居一而平列国,帝临天下,可称帝策;中策能使秦国威服天下,诸侯莫与争锋,可称霸策;下策能使秦国偏安关中,人民安居乐业,可称邦策。”
全场死一般的静寂。如今天下仍然姓周,秦只是公国,谈王业已是奢求,苏秦却越过王业,直趋帝业,对于这些士子来说,简直就是匪夷所思。然而,细细一想,苏秦这么说也无可厚非。天下已入并王时代,若是再谈王业,确实没有新意。
好一阵儿,有士子问道:“请问苏子,能否详言帝策?”
苏秦应道:“既是帝策,当言于帝。”
全场再静。
在这当儿,苏秦扫过众人一眼,朗声说道:“诸位仁兄,在下初来乍到,在此卖弄,难免贻笑于大方之家。在下所论,纯属个人管见。不妥之处,还望诸位指点。眼下在下寄身运来客栈,哪位仁兄愿来切磋,在下必躬身相迎,共论兴秦方略!”
言讫,苏秦拱手揖礼。众人尚未反应过来,苏秦已健步走下论坛,闪入侧门。
众士子见苏秦这就退场,顿时嘈嘈杂杂,乱嚷起来:“嗨,还没听明白呢,怎么他就下去了?”
“帝策不可说,霸策总可说吧!”
“这不是故弄玄虚吗?”
……
四位评判和坛主互望一眼,纷纷起身离席,走向旁边的一间密室,房门闭合。
樗里疾转向公孙衍,笑道:“公孙兄,苏子是何材料,这阵儿总该看出来了吧?”
“嗯,”公孙衍点头道,“此人若不是夸夸其谈之徒,就是旷世奇才!”
“公孙兄何出此言?”
“此人目力所及之处,莫说是这些寻常士子,纵使在下,也未曾透彻。”
公孙衍如此坦荡,倒让樗里疾心中暗服,点头道:“既是如此,公孙兄为何又说他是夸夸其谈之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