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去吧”,一声明显带着几分喑哑磁性的声音传来。慕嫣然听得一侧的房门微微动了动,显然是有人将门给推开,并且同一时间也传来了一阵隐约的脚步声,俨然便是楚清越推开门轻踏进来的动静。
慕嫣然微微闻到了空气之中传来一阵微醺的酒味,显然是楚清越在外的时候,没有少被那些个宾客少灌了酒,虽然他平日里瞧着是个冷清寒凉,总是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但是终究是大喜之日,饮些酒水倒是难以避免的事情。
觉察到楚清越脚步靠近的声音,慕嫣然也是下意识的攥紧了自己放在膝盖之上的双手,呼吸也是隐约变得有些急促了些许。
楚清越的脚步之声越来越近,慕嫣然微微低着头,身体有些颤抖,更是完全不敢抬起头来。而透正低着头的时候,透过了殷红喜帕之下的空白,却是刚好看见了楚清越的脚步就停在了她的身前。
一双精致至极的鹿皮短靴,上面同样是用银色丝线勾勒了五爪蟒纹的形状,的确是一国储君最具代表的图纹象征。
随着他脚步的靠近,慕嫣然也是分外敏感的觉察到了他身上的酒味越发浓郁了几分,慕嫣然心中一紧,尚未反应过来,便是忽而觉察到自己的肩膀之上落下了一双手。
那双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膀之上,半天没有动作,屋内之中,也是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一阵诡异的沉默之后,慕嫣然听着楚清越轻轻浅浅的呼吸声音传来,终究还是有些按捺不住的先行开口道:“嫣然……嫣然见过太子殿下。”
虽然是她先行开口,但是慕嫣然毕竟是有些紧张,难免也是有些磕磕巴巴。
“嗯。”原以为楚清越不会回答他,却没想到她的声音极低的嗯了一声,然后颇为轻柔的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嫣然,我在。”
这一句“嫣然,我在”,莫名便是让慕嫣然整颗心都停顿了一刹,心里也是涌上一阵莫测情愫来。
先前她见着流苏和荣华世子二人在相处之时,鲜少会以对方的名号作为尊称,都是自称为我,你,或者自己的名字,而非什么本世子,本将军。
也许这样的称呼方式在很多人眼中难免会觉得有些太失体统了一些,但是在慕嫣然心中,其实是觉得,这实际上是代表着两人之间关系的一个亲近程度的,上次流苏和荣华世子一般互相舍得下尊称这样,自然是代表两人之间关系极好无疑了。
可是慕嫣然却是从来没有想过,除了爹爹和流苏之外,竟然还有一个与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在他面前,将他本身的尊称去掉,而是选择自称一声我。
关键是这人并非什么普普通通的小人物,这可是堂堂当今太子啊,竟然舍得在她一介弱女子跟前舍弃了尊称,自称一声我。
慕嫣然正在错愕之际,尚未反应过来之际,也是没有注意到一根翡翠喜称从她那喜帕下摆之处径直穿了过来。
慕嫣然错愕之心微微一收,心情也是直接进入了一个极度紧张的程度,她只觉得自己的面容之上微微一凉,竟是一阵凉风微微到袭到了他的面颊之上,竟是楚清越在极为轻缓的掀着她头上的百鸟朝凤喜帕盖头。
“嫣然。”楚清越的动作不算是很急迫,但也并不算是太过缓慢,盖头轻轻掀开之后,他又是重复的念了一句慕嫣然的名字,这一声名字,念的速度也是极为轻缓又极为温柔,似乎是蕴涵了什么沉重至极的情感。
慕嫣然听着楚清越再次呼唤自己的名字,也是下意识的便抬起了眸光,略有几分含羞带怯的朝着楚清越的方向对视过去,两人目光相交,映入眼帘的面容均是绝佳的容色。
一张容色秀美至极,三千青丝整整齐齐的挽在头顶之上,戴着一顶尊贵至极的的鎏金镶嵌玉石凤冠,一张秀气至极的瓜子脸,勾了一抹飞扬起来的黛色柳眉,一双盈盈秋水的眸子宛如淋漓星子,即便是如此盛装温婉,容色之间也是难掩的说不出的英气。
只是那一双秋水瞳眸之中,又隐约带了几分含羞带怯之意,倒是将慕嫣然英气眉眼之中唯一与慕流苏相似的地方削弱了几分,而那般瞧着,也的确是个温婉有加的沉静之人。
楚清越看着慕嫣然的面容,他那一双那狭长眉眼之间原本透着的的几抹寒凉之意,也是瞬间便柔化了些许。
慕嫣然看着楚清越目光之中倒印出来的说不出的温柔之意,也是下意识的觉得喉咙一阵卡住,所有想要说出的话,也一瞬间便是咽回了肚子之中。
慕嫣然从未见过楚清越露出如此温柔至极的模样,从小到大,楚清越在她心目之中的形象都是一个极为冷酷,甚至还透着几分薄情的人,虽然他的心性其实是透着几分善良之意的,但是至少从前至今她都未曾见过他如此眉眼温柔的样子。
如今瞧着,果然是平日里越冷酷的人,一旦温柔下来,便是能够轻易将人沉溺其中。
☆、第九十章妹妹流苏
慕嫣然见着楚清越如此模样,面颊之上也是情不自禁的涌上一抹粉红之色,然后她微微低下头,不敢去楚清越的目光,羞怯的应道:“妾身在”。
楚清越的目光一直紧紧锁着慕嫣然的动作,见她如此含羞带怯的低下眉眼,立时唇角也是勾起一抹笑意,不过眼中的深意倒是深邃了些许,他看着慕嫣然,颇有些打趣的低低笑了笑。
“我倒是从未想过,幼时那般性子顽劣的你,竟然会长成如今这般大家闺秀的模样。”
慕嫣然本来还颇为含羞带怯的低着眉眼,心中也是觉得一阵甜蜜,陡然听见楚清越这么一句话,却是一刹便如一把利刃猛的插进了她的心脏,将她整个人都惊觉有些刺痛起来。
这才是慕嫣然再怎么愚蠢,也不能听不出来楚清越言语之中的那一句“那般性子顽劣的你”说的其实并不是她慕嫣然,而是他的弟弟慕流苏,或者应该说是——她的妹妹慕流苏。
慕嫣然其实并不是不知晓慕流苏是个女子的事情,这件事情这事是流苏幼年时候偷偷躲在她衣柜里换裙装的时候被她发现的,当时慕嫣然,心中也是觉得极为复杂,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心中一直以为的“弟弟”,原来竟然和她一般,其实也是个女子。
……
很小很小的时候,慕嫣然便是发现自己和“弟弟”流苏二人之间待遇的强烈不同了,她作为姐姐,平日里身穿的都是极为好看的五颜六色的裙装,显得整个人都明媚而富有朝气。
而流苏作为“弟弟”,却一直是穿着黑白灰青色的男装,完全处于一个暗黑色系,而且爹爹也是对“弟弟”流苏特别严格,不仅是在学业功课之上要求流苏做到最好,而且从小还是每天练着武术长大的,看上去也比她这个姐姐辛苦多了。
稍微大一点的时候,慕嫣然在柳氏怀里随着女工刺绣的时候,流苏就在外面扎扎马步,练着长枪剑术,分明是个小小的人,毅力却是极大,即便是冬日的时候,在雪地里扎着马步,流苏也是能够坚持几场的时间,而不会轻易倒了下来。
起初慕嫣然并不知晓为什么爹爹在每次看着流苏练功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总是充满了严肃和心疼,也不知晓流苏为何在看到她身上穿着粉红裙子,或者是看她带着好看的手镯发钗的时候,眼睛里为何会冒出锃亮的星光。
一直到慕嫣然发现了流苏偷偷的在屋子里换上了裙装,见着她一刹便是由一个英俊之极的少年郎,变成一个美艳之极的少女模样的时候,慕嫣然才知道这所有的原因。
原来流苏竟然和她一般是个女儿身,只不过是爹爹生怕娘亲的正妻之位不得保,害怕这偌大的将军府产业日后不能留给娘亲和他们姐妹二人分毫,所以才会想出了一个让流苏女扮男装的法子,让她去成为将军府上唯一的嫡子,就是为了不让她们娘俩三人受到宋姨娘的任何欺辱,也不会让娘亲因为膝下没有男嗣而受到祖母的百般刁难。
想通了这些事情之后,慕嫣然也是觉察到了自己妹妹为她和娘亲,还有爹爹所做出的这些贡献是有多伟大了。
妹妹分明和她一般是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身,可她却偏生只能穿上灰扑扑的男装,只能在泥土里打滚耍刀弄枪,不曾有过半日歇息之日,甚至有的时候,他见着爹爹与他一起练武,总是见着流苏,一不小心便会刺穿了流苏的肩膀,或者是肌肤,也会流很多很多的血,总之,看着便是极为恐怖。
慕嫣然其实还是极为心疼自己的妹妹流苏的,心疼慕流苏分明是个女子,却是为了他们一家人担负起了如此大的责任,所以慕嫣然心中也是存了心思,准备将慕流苏是女儿之身的事情告知众人,毕竟这样一来,她想着妹妹流苏应当就能解决掉这些可怕的负担,重新做回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儿家了。
但是另一方面,慕嫣然心中却也是升腾起一个颇为自私的决定,决定不去将这件事情告知别人是正确的。
因为慕嫣然心中也是想着,她和爹爹的想法一样,若是流苏这个将军府上的唯一的嫡子,却是忽而化成一个女子,只怕祖母那边不仅会为难爹爹,只怕她和娘亲也是一定会被祖母不知如何责罚,甚至还极有可能流落街头呢。
最重要的是,但凡流苏没有了这将军府上唯一嫡子的身份,那日后这张将军府偌大的家产也就只能是宋姨娘的儿子慕霖平的了,这分明是爹爹留给她们姐妹和娘亲的东西,怎么可以就这么轻而易举的交到一个姨娘手底下的庶子手中呢?
这是因为这种种顾忌,所以慕嫣然即便是作为慕流苏的姐姐,但是终究还是选择将流苏是女子身份的这件事情给拼命隐匿下来了。
而慕嫣然虽然心中觉得有些愧疚,但是她也是在自我安慰道,流苏应当已经习惯了身穿男装的日子,要是让她陡然变回女装,可能心情还并非如何习惯也说不定呢,既然将军府上唯一的一个嫡子之位在流苏手中攥着,之后必然是能够派得上用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