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燕隐看着一脸衰样的潘仕候,实在想不出他与厉随“叔侄相称”的美好场景。主要是因为厉宫主的气质实在太魔头了,往那一站就是大写的六亲不认,不像侄儿,像天蛛堂的爹。
城外山道,万仞宫的弟子正在生火煮饭,江胜临拿出一根胡萝卜,溜达过去喂踢雪乌骓。
厉随不悦:“我说它最近怎么胖了,原来是你手闲。”
江神医惊呆,你这人能不能讲点道理,我半个月一共就喂了两次。
踢雪乌骓心不在焉地嚼着萝卜,思念豆饼。
厉随替它梳开鬃毛,又拍了两把马头:“你回城吧。”
江胜临:“你在同马说话?”
厉随冷冷一瞥。
江胜临举手投降:“行,我回城替你去看潘掌门。”
厉随把马刷丢回桶里,转身去了另一头。
江胜临心想,这是什么狗脾气。
若哪家江湖小报此时重金求稿,有个脾气很狗的朋友是什么体验,江神医可能会谢邀,然后匿名写它个十万八千字。
钱庄里,祝燕隐舒舒服服洗澡吃饭,又小睡了一阵,醒时外头天还亮着,隐约能听见街上的车马人声,像是极热闹。问了掌柜才知道,原来是潘仕候在摆流水席,招待武林盟众人,桌子从天蛛堂一直摆到草树街,排场铺得大,连路都被堵得水泄不通。
祝章道:“江神医也在天蛛堂,说是明天再回咱们钱庄。”
“那今晚就不用针灸了。”祝燕隐想了想,又问,“白头城有没有什么好去处?待到那些江湖人散了,我们也出去散散心,在家睡得骨头都软了。”
掌柜笑着说,公子久在江南柳城,此番来了西北,自然得看些稀罕的。白头城最有名的景致,就是城外的虎啸峡,水流远看似银白锦缎,奔涌至途中又突然垂直落下,引得峡谷中巨浪滔天声如虎啸,壮阔雄浑。
祝燕隐被说得心动:“夜晚也能看吗?”
“能,怎么不能。”掌柜道,“今晚月色好,银白的盘子落在缎中,比白天更有看头。”
祝燕隐拍板:“行,那等天黑后,我们便去虎啸峡!”
另一头,草树街的宴席一直到夕阳西沉才散。
人人酒足饭饱,满目杯盘狼藉。
江胜临在酒宴上坐了一个时辰,潘仕候只被家丁扶着,颤巍巍过来敬了两回酒,却只字不提求诊一事,实在怪异得很。毕竟这么大一个神医还是很值钱的,摆在江湖上得被万人争着往回抢。
左思右想,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不想活了,可天蛛堂家大业大,潘仕候日子过得好好的,应该不至于突然寻死,那就只剩下第二种可能性,病是装的。
……
城外山道。
潘仕候站在篝火旁,这阵倒是不用人扶着走了,就是脸色不大好看——与身体无关,与江湖纷争有关。
厉随看着他,皱眉:“你装病?”
潘仕候讪讪道:“是。”
潘仕候紧张得干吞了一口唾沫,对这位“贤侄”怕得很,没比其余江湖人强到哪里去。在原地杵了半天,才又道:“我若不装病,就得去金城武林大会,那万盟主定会让我去万仞宫请你,你又不会见我,失面子。”
厉随:“……”
夜半风寒,吹得人骨头缝也冷,待久了怕是会冻病。
厉随心里摇头:“你回去吧。”
“我来是有要紧事情要说。”潘仕候赶忙道,“尚儒山庄有古怪。”
厉随问:“什么古怪?”
潘仕候压低声音:“他们像是与焚火殿有来往。”
厉随手下一顿。
尚儒山庄位于杜鹃城,地理位置偏南,与其说是江湖门派,倒更像地主豪绅,这些年捐建了不少书院,倒真应了“尚儒”的名号,掌门杜雅凤更是时时刻刻摆出一副绝世大善人的姿态,穿一身白袍子到处施粥发钱,感觉下一刻就要因为行善积德的福报而当场飞升。这么一个门派,与魔教有来往?
潘仕候道:“我虽未去金城参加武林大会,可也一直在查魔教的事。尚儒山庄设在凤鸣山下的书院,极有可能就是焚火教的联络点,你若不信,尽管派人去查。”
厉随点头:“好。”
“那你也随我回去住两天?我听万盟主说,他们要在白头城中待三天。”潘仕候目光与语调皆忐忑,“你婶婶也想你了,几天前就收拾好了客房。”
厉随靠在树上:“不必了,你回去吧。”
“……行,行。”潘仕候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那我走了。”
他裹紧身上的外袍,看着更加干枯瘦小,鬓边挂着两片白发,有几分狼狈相,临走前又叮嘱:“魔教素来诡计多端,你也要小心。”
厉随垂下视线,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火堆。许久之后抬眼,潘仕候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夜色山路中。
旁边的影卫小心翼翼道:“宫主,潘掌门像是的确身体不舒服,方才还踉跄了一下,山里风大又寒凉,不如属下护他回城?”
厉随拿过一旁的湘君剑,打了个简短呼哨。
踢雪乌骓自半山腰疾驰而来,坚硬四蹄踏过篝火,溅起一路星点残光。
嘴里还包着刚啃下的一把新鲜嫩草。
不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