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伸出食指扣了扣被放回桌上的照片:“然后我们就查到了这个。这位航海大王的两个养子都格外热心公益,并且不爱宣扬自己的好心肠,像他们的养父一样二十年如一日地做着不为人知的慈善事业。”
袁宁眉头动了动,认真注视着照片上的“航海大王”。中年人话里满是讽刺,他自然能听出魏敬之这两个养子有古怪。
中年人说:“在他们捐赠重资的这些福利院里,出了不少有出息的人,有的找到了自己的家人,有的被厉害的人家收养,有的则加入豪门——还有一部分白手成家,成了有名的富豪。沈老板是第一种,他回到了沈家,迅速成为沈家的当家人;殷老板是最后一种,自己经营出一番事业。”他停顿了一下,让袁宁和章修严消化他话里所潜藏的信息。接着他才看向袁宁,“还有你的学长于朗然,他的母亲也是福利院出身,被不错的人家收养,最后嫁入了于家。”
电光火石之间,零零散散的线索被一根不可见的绳子给串了起来。
袁宁顿时明白为什么没有多少人知晓沈霁云与于朗然是两甥舅。
章修严说:“那为什么殷老板要提醒宁宁注意沈霁云?”
中年人说:“这一提醒,暴露的除了沈老板之外还有殷老板自己。”这个问题他显然也百思不得其解,“不过说‘暴露’有些严重了,毕竟我们所查到的事情还没牵扯到什么特别严重的东西。对方故意让我们知道他们之间的关联,目的不像是‘暴露’,反倒更像是一种‘惩戒’。”
袁宁吃了一惊:“惩戒?”
中年人说:“是的,惩戒。”中年人缓缓说出这个猜测,“我认为也许有人借助福利院联合起一批人,秘密做着什么事。这人不一定是魏敬之的两个养子。这人很有自信,有着上位者独有的高高在上,没有把可能出现的反咬当一回事。他很笃定自己不会暴露,而一旦手底下某些人出了问题就会被他无情地舍弃。”
袁宁拧起眉。
中年人说:“比起参与其中,这人更像是个下棋的人,不直接插手任何事,只把棋子安排到特定的地方。对方不在意放弃多少棋子,也不在意损失多少,只在意最后的输赢——甚至还有另一种可能,他连输赢都不在意,只享受博弈的乐趣。”
“这是最糟糕的情况。”章修严已经意识到问题所在,“如果对方真的是这样的人,不在意舍弃任何棋子、不在乎最后的输赢,那么这人的所有行为都是不可预测的,更无从找出他的存在。”
中年人点头。
章修严把资料收下,起身送中年人离开。屋里又只剩下两个人。
袁宁打开中年人留下的资料,翻看着其中的各种文件。
就像“校友”这样的人脉网络一样,这些福利院也结成了一张张大大小小的网,不合在一起看的话,这些蛛网般的存在并不引人注目。
可当这些小小的蛛网一张连着一张、全都紧密地连接在一起的时候,它们的能量就不是任何人可以轻易忽视的了。
对方同时暴露沈霁云、殷老板,甚至是他们背后的魏氏,到底有什么用意?
袁宁很不喜欢在这种感觉。他又翻了几页,目光突然顿住了,停在其中一个名字上面:“大哥你看,”他指着上面的四个字,“德昌文化。”
章修严眉心突突直跳,想到了去年那桩案子。因为栾嘉的原因,袁宁察觉了德昌文化的问题。紧接着德昌文化就被查出了问题,彻底消失在群众的视野之中。
当时发现的问题里头,轻的是情色交易,重的是制作、贩卖毒品,并用毒品控制旗下艺人和一些富商——尤其是栾嘉这样被家族边缘化的、手里又有点小钱的。
这种控制“人脉网络”的极端手法,难道和这一切有关?
袁宁说:“德昌文化的负责人也是在福利院长大,与泰北船业的魏泰明是同年人,但这十几年来都没怎么联系。”
章修严说:“明面上不联系不等于背地里不联系。”他叹了口气,“但连你姥爷都没法查出对方的底子来,我们自然更没有办法追查到底。”
袁宁说:“那我再去姥爷家一趟,把我们查到的东西给姥爷看看,即使查不出来心里也好有点防备。”见章修严定定地望过来,袁宁主动保证,“沈先生和殷老板那边我也会注意一点,不会随便涉险。”
章修严这才放心。
袁宁拿着资料又跑了韩家一趟,和韩老爷子、韩家四舅说出调查到的事。韩老爷子也一直叫人注意着各方动静,却没有从袁宁他们分析的角度去考虑,拿到章修严那边查出的东西后点了点头,让袁宁回去好好上学,别再瞎掺和这些事。
袁宁答应下来,和韩老爷子道别,回家和章修严腻了一晚,入睡后又和章修严一起去看了看人参宝宝和小树人。
小树人又长高了一些,叶子羞涩地舒张开,欢喜地承接着人参宝宝们浇下的泉水。不时按照人参宝宝们的指示卷卷叶子、伸伸枝条,摆出姿势给人参宝宝们练习画画的小模特。
人参宝宝们领悟画画技能之后每天玩得不亦乐乎,有时是直接在地上画,有时是用袁宁给它们量身定做的小型画板仔仔细细地在纸上画,日子过得比以前更欢实。
袁宁见小树人涨势良好,也就放下心来。第二天章修严有事要忙,袁宁正准备去图书馆查查课题资料,突然接到了郦国那边打过来的电话。
居然是许久不曾联系的崔俊贤。崔俊贤前年在亚联赛上输了之后沉寂了许久,跟着父母脚步进了演艺圈,他天生长得好,又有着不错的头脑,收起少时的骄傲自满之后发展得还挺不错,都不怎么惦念围棋的事情了。
袁宁有些惊讶:“崔哥有什么事吗?”
崔俊贤没和袁宁客气,张口就说:“确实有事想要拜托你。我师父要去你们华国游历,第一站是首都。如果你方便的话,我希望你能接待一下他——最好不要通知棋协那边,我师父最不耐烦官面上的事情。”
袁宁稍一回忆就想起崔俊贤的师父是谁。崔俊贤的师父人称“鬼王”,棋路诡谲莫测,华夏棋手之中,扎实如肖盛昶、灵活如邱东,都曾经败在鬼王手下,肖盛昶还因为惨败而从正式比赛中消失,成为棋协会长口里“混日子”的存在。
鬼王要到首都来?
袁宁想起下一次亚联赛会在明年举行,难道鬼王明年要参加,所以特意来华国游历?也不对,鬼王和肖前辈他们一样许久没有参加各种比赛了。
袁宁没通知棋协,但通知了周聿林和黎雁秋。这两个人比他专心,也比他有天赋,既然鬼王要过来,自然得“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让周聿林他们和鬼王下几局——如果能得几句指导就更好了!
袁宁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当天傍晚他开车送章修严坐车回怀庆,在车站附近转悠了一圈,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麻利地拿起写着名字的纸板子去出站口接人。
纸板子上只写着“鬼王”两个字,因为鬼王是外籍华人,二十多岁才移居郦国的,能认得出中文。这样一个围棋鬼才,为什么要移居到邻国去呢?袁宁带着好奇等在出站口,等待鬼王出现。
第228章 执念
袁宁顶着的纸板子引来了不少人注目, 可一见袁宁认真等待的模样, 议论的话又收了回去。
这趟列车没有误点, 陆陆续续有游客走出出站口。袁宁看过鬼王比赛的录像,但当时只顾着看棋局去了, 哪能仔细看鬼王长什么样?袁宁只能直直地杵在显眼的地方等鬼王看见他手里的纸板子。
大概数分钟之后,一个面容普通、衣着也普通的中年人走向袁宁。中年人约莫四五十岁,胡子刮得很干净, 眉间眼角都透着种平和和宁定。他朝袁宁露出一丝笑容,示意袁宁放下纸板子,开口说:“你就是袁宁吗?”对方的声音是地道的华语, 没有因为久居异国而改变。
袁宁怔了一下。很难想象传言中那么厉害的鬼王会是这样的一个人!他没有出众的相貌,没有逼人的气势, 像个邻家长辈一样, 温和而亲切。袁宁点点头, 迎了上去,恭敬地喊:“前辈。”
对方见袁宁满脸惊讶, 哪会不知道袁宁的想法。他微微地一笑, 面上多了几分羞赧,解释道:“郦国人向来浮夸, 爱把事实夸大。我的名气都是他们包装出来的, ”说着他顿了顿, 指着纸板子上的“鬼王”两字说,“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棋手而已。我姓司马,单名一字弘, 棋局如世事,局局难预料,我如今也还在摸索,当不起‘王’这个字。”
司马弘言谈之间有种骨子里透出来的儒雅,声音不急不缓,如春风拂来,叫人生出由衷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