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我会怀疑自己也是假的,这里没有另外一个人,没有人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
旁边的小怪物忽然摔下了凳子。
我把它捞起来放在腿上,看着它的眼睛说:“你也是假的,是不是?不然我怎么会莫名其妙生下你这样的小怪物?”
我没指望它回答我,只是在自言自语,我习惯了说点什么没人回应的日子。问完我就端了旁边一碗晾凉的菜粥,和刚才喂野根水一样凑到它嘴边。
小怪物嗅了嗅,然后两只爪子抱着我的手,埋头喝粥,喝的稀里哗啦,像只小猪。
小怪物很喜欢喝菜粥,我就喝了一碗,剩下全被它喝掉了。我没吃饱,去地窖翻了两个红薯埋火堆里,等着待会儿烧熟了吃。
这回过了好一会儿小怪物还是生龙活虎的,没有吐,我在厨房里外走来走去的干活,它就跟在我身后爬,不管我把它放在哪里,一转头就会看见它又吭哧吭哧朝我这边连滚带爬的过来了,简直跟个尾巴一样烦人。
就这么来来回回两次,原本白嫩嫩一个小怪物全身都是灰。院子里有个草地,还有两棵树,我在上面架了根竹竿晾衣服。趁着天气好,想把被子洗一洗。我洗被子的时候,小怪物从厨房门口爬到了草地上。
我扭头看到它打了鸡血一样有劲,不知道它到底在兴奋什么。过了一会儿没听到动静,再看去,它坐在草地上尿尿,盯着忽然出现的水渍,它小脸上的表情有点茫然。
我继续洗被子,洗完被子就着剩下的水把小怪物也顺便刷一刷。
小孩子很麻烦,小怪物也一样麻烦。
第006章
我洗被子用的是皂角,这个瓦房左边靠山的地方还有一户人家,院子里就种着一棵很大的皂角树,这户人家门口还有一条小溪流,流到这边门前,变成了个小水沟。
一口袋皂角是我去年摘回来的,用的剩下小半袋。现在这个年代,工业生产随着人类的减少往后退化,生活也好像往后回溯了百年,从前习惯的洗衣液洗衣粉是没有了,能用上皂角也足够让人满足。
其实皂角这东西我来这里之前没见过,更别说用,这东西的存在还是在李姨那里听来的,我出生在城市长在城市,前十七年像个废人,连做饭都不会,除了内衣没动手洗过衣服。
逃亡的时候,李姨跟我讲了很多东西,其中就有皂角树,她说自己小时候村里家家户户都种着皂角树,河沟前面也种了好几棵,每天清晨小媳妇们去河沟里洗衣服,折了皂角搓烂裹在衣服里,用棒槌敲打,能把衣服洗的很干净。
她死前那会儿,格外爱跟人说话,而只有我听她说话。她跟我讲她小时候去山上砍柴,在田里放牛,牛跑了,她吓得直哭,追了两个村子才给追回来。
还讲小时候家里磨豆腐,锅里煮的一碗热豆浆特别好喝,过年前发一盆麦芽,熬出麦芽糖,甜的能把人牙齿全都黏在一起。
我一边听,一边抱着空瘪凹陷的肚子流口水。我很感谢她和我说的那些,两年前我决定住在这个地方,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她的影响。
皂角和大扁豆长得差不多,本身带着一种皂香。
刚开始看到那棵皂角树的时候我没注意,因为它没结果,我认不出来,后来去那边小沟里捞虾的时候,看到那棵树结了果子,闻上去有一点像是某种洗衣粉的香,就试着摘了些回去洗衣服,发现这东西不仅能清洗衣服上的一些污渍还能去油,我才真的确定那就是皂角。
来这里的时候我孤身一人,带着几件破烂家伙,像只孤魂野鬼。两年后的现在,我已经不知不觉的有了这样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里面放着许多我自己亲手找到和做出来的东西,处处都是我生活的痕迹。
这种感觉很好,好像我再次有了家一样。
下午我没去田里,也没进山看,只是坐在墙根底下晒太阳。食物足够,我没有急着去寻找更多的食物,而且我刚生下小怪物才过了一天多,没有充足的休息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我决定这几天都好好休息。
重新被洗干净的小怪物在我怀里团着睡觉,一边睡一边打呼噜,那种小声的咕噜噜,我嫌吵,拽了拽它的尾巴,它一下子惊醒过来,眼睛唰的睁开,昂起脑袋看看周围,没有看到其他什么东西才垂头继续睡。
隔一会儿它又打起了小呼噜,我再拉它尾巴,这样来回几次,它不睡了,眼睛委屈巴巴的看着我,脑袋顶在我胸口咩咩叫。像是无可奈何的朝我撒娇,让我别故意拽它尾巴。
我好奇它会不会讲话,难不成以后都只会这样咩咩的叫?
“你会不会说话?”
“咩——”
“只会咩咩叫?”
“咩——”
我放弃教它说话,我觉得这个小怪物像个小傻子。
我把那些被塞在柜子里的小孩子衣服都找了出来,衣服大多带了霉味,还有一些已经上了霉斑,把那些衣服放在阳光下晒,竹竿上晾满了,就晒在井盖上,晒在院子里几棵低矮的茶树上,铺了一院子。
这些衣服对小怪物来说大了,我就给他套了件长袖,下身的衣摆遮到小腿肚,没穿裤子,省得它待会儿尿在衣服上,而且这些裤子上也没洞,真穿上了小怪物的尾巴也没处放。
小怪物像穿了件裙子一样,还挺高兴,我给它选的这件衣服上面有黄色的小花图案,它刚穿上就试图用嘴去咬那些小黄花,被我捏着嘴巴制止了。
“要是咬坏了这些衣服,你就光屁股过,我不会去给你找新的。”我对小怪物这么说。
我觉得它听不懂我的话,但我阻止的意思它大概能理解,所以很快就放弃了去咬衣服上的小花花。
我挺满意它的乖巧,要是换个不听话的小怪物,说不定过两天我就放生了,但这个……如果它能一直乖乖的,我可以养它久一点。
春天的天气就是这么无常,白天出的太阳,到了晚上忽然一声春雷,轰隆隆响着,细细密密的雨丝就噼里啪啦敲打在屋顶上、草叶上。我在窄小昏暗的房间里,静静听着雨声,想起来一件不太相干的事。
我十六七岁的时候喜欢打游戏,经常把键盘敲得噼里啪啦,我妈晚上推开我的房门对我说‘我还以为外面下雨噼里啪啦响呢,原来是你敲键盘的声音,这么晚了还不睡,赶紧睡。’
这些事好像都隔了很远很远,只要不去回想,就是模糊不清的,可是一旦触到某个点,就莫名其妙的在我脑海里冒出来,毫无道理的,不依不饶的要勾出我几分痛楚。
我已经忘记当一个女儿是什么样的感觉,有人宠爱,有人管着。同样我也不清楚怎么去当一个母亲,所以我并不能把这样的自己当成一个母亲,感觉……会玷污这个词。我这一路遇见的母亲,大多有着令人生畏的,作为母亲的勇气,而我觉得自己没有,也不会有。
躺在我身边的小怪物原本睡着了,脑袋挨着我。但是窗外划过一道闪电,雷声轰隆隆一响,小怪物就吓醒了,抖成个鹌鹑,雷声响一下,它就抖一下,发出细碎的呜咽。
一个吃素的胆小鬼小怪物。
我伸出手指戳了戳瑟瑟发抖的小怪物,它就跟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攥住了我的手指。
“胆小鬼,喝凉水,妈妈打你的歪歪嘴……”我忽然想起这么一句不知道在哪里听过的歌谣,应该是小时候和小伙伴一起唱的某句话,但记不清后面的词,只冒出来这么一句后就卡住了。
忽然听到我出声,小怪物咕噜着眼睛瞧着我,好像没那么害怕了。
我看它的眼神,好像在说‘继续说继续说’。摸了一把小怪物的大脑袋,我还真又想起来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