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还回来……
云永昼说完,一只手撑住柔软的床面, 支起半个身子, 将已经足够不知所措的卫桓圈在里面。原本面对面的姿势如今变成了一上一下, 从云永昼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压迫感令卫桓更将忐忑不安,平时嘴炮起来什么玩笑都开,这会儿连脖子都涨得通红。
他要做什么。
不会真的要亲他吧。
大概是胡思乱想过了头,卫桓的眼前竟冒出他在迷镜螺谷为云永昼渡气的画面, 只不过现在他们上下颠倒, 局势逆转。他的眼神试探性地与云永昼对望,看着当初昏迷在海底的家伙。
这个秘密他或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可如果他知道了呢?
再如果, 他知道自己就是九凤。
他忽然不敢再往下想下去, 眼睛慌乱地眨了几下,心里慌得盖都盖不住,如果九凤还是当初的九凤,或许他早就把这层皮扒下来了。可现在, 他真的不确定。本来当初这个家伙也没有多喜欢自己,更何况他最后被诬陷成叛徒, 都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 他应该也很讨厌叛徒吧。
越是这么想,卫桓越是郁结。如果不戳穿,他起码还能像现在这样, 成为云永昼的结契对象, 这个身份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只不过比其他人都特殊一点。
正想着, 只见云永昼伸出手,拨开散落在卫桓前额的头发,轻轻揉了一下自己烙在他眉心的金色小点,揉开他拧起的眉。
“你很排斥吗?”
排斥?
听见云永昼开口,卫桓有些没有料到,他以为云永昼想做什么就会去做,不过太考虑别人的想法,毕竟从以前他就是这么一意孤行。可他现在说的话,好像在征求自己的同意。
“排斥什么?”卫桓对上他的眼睛,一下子变得坦荡起来,“如果你说的欺负是拳打脚踢那种,那我还是有点排斥的。我长这么大还没被人打哭过呢。”
见他这样,云永昼的嘴角扬起些许,手指下移些。制服领口半掩着,露出里面修长的侧颈,他眉头微微皱起,拨开布料。卫桓有点怕痒,忍不住缩起脖子,“你干嘛……”
云永昼低下头,凑得更近些,然后直接单手开始解卫桓制服衬衫的扣子。慢半拍的卫桓反应过来的时候,制服的扣子已经解开到胸口。
“喂,你干什么!”卫桓拽住自己的衣服,从云永昼的身子下面钻出去飞快地坐起来,像一只受惊的小鸽子,扑棱着翅膀把自己裹起来。
云永昼也坐了起来,无声地叹口气,“你受伤了。”
“嗯?真的吗?”卫桓低下头,小心翼翼拉开一点点衣服朝里面瞄着。
云永昼语气平淡,陈述事实道,“你脖子有伤,我看一下。”
他这语气听起来实在不像是在调戏,卫桓抬起头,有些没有底气地笑起来“嗐,我自己来就行,出任务谁还不受个伤啊,不劳您大驾了。”说完他小小声补了一句,“吓我一跳……”
云永昼一言不发,将他的胳膊拉过来,盘腿坐在床上的卫桓被他整个拉到跟前。云永昼干脆利落地握住卫桓抓住衣服的手,将他的手指掰开。虽说是人类,但现在也跟半个妖差不多,卫桓的手劲儿也不小,拽住就不松开。
“听话。”
他只是皱着眉头说了这么两个字,卫桓就打心眼儿里想妥协了。他为什么要知道自己喜欢云永昼的事啊,现在更完蛋,完全被抓住了软肋,对着他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手指都不听他的控制,自己就松开了。
小鸽子最后还是乖乖把自己的翅膀张开。云永昼满意地将他的手拿到一边,放下来的时候还轻轻握了一下。
我这么听话,你要是多喜欢我一点就好了。
卫桓心里这么想着,眼睛却不敢看他。以往的嘴炮功夫在他面前忽然间就派不上用场了,一句话在脑子里颠来倒去想个好几遍也不敢随便开口。云永昼的动作很轻,如果他再用力一点,随便把这件衬衫扯下来,他倒觉得更自在些,反正都是男人,你有的我也有,没什么稀奇。
可云永昼偏偏温柔得要命。
他的身上果然受了伤,肋骨下面有一片不小的淤青,腰侧也有伤口,大概是之前在无启被那些无脸怪伤到的,伤口虽然不算深,但还挺长,从腰侧延伸到后背。大概是因为见到了云永昼,之前发生的事都被他抛到脑后,连受伤也不自知。
衣服敞开对坐着,卫桓觉得有些尴尬,于是只好没话找话,“那个……你看我的腹肌!”
云永昼十分配合地低头看了一眼,“嗯。”
这个字简直就是在侮辱他的腹肌!卫桓憋着一口气,行吧,现在这副人类身体是赶不上以前的妖怪壳子了,要不是他忘了大号密码,怎么会让云永昼骑到自己头上。
“我真的有,你看,”他用手指戳了一下,还拉着云永昼的手指头,“你戳,硬的。”
被他拽着食指在肚子上戳了两下,云永昼相当配合,“嗯,很硬。”
以前更硬,以前是八块,巧克力排那种!
就在他脑内激动回应的时候,云永昼的手一伸,一道金光闪过,光索将他放在卧室桌下的医药箱卷起,拽到他身边,云永昼打开箱子取出药物,用棉棒沾了药粉。
“会有点疼。”
他说这话的时候,卫桓的心倒是真的揪了一下。他没来由地想到了自己死前,那些画面再一次涌现,好像变得更加清晰。子弹笔直地穿透他的血肉,留下一个又一个空洞,有的埋在里面,别说走了,一动就疼。还有那些战斗机射·出来的金属索,每一个的顶端都带着尖利的钩子,穿透他的翅膀,借着飞行的动力企图将它们生生撕下来。
那个时候没有人告诉他,这会有点疼。
他也不觉得多疼。毕竟都上了战场,死都不怕了,怎么会怕疼。
可现在云永昼这么小心翼翼地给他上药,他反而觉得好疼,疼得想掉眼泪。
发现卫桓别过头不说话,云永昼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看他,“疼?”
卫桓摇摇头,咧嘴笑道,“这怎么会疼,这么小一道口子,跟蚯蚓似的。”云永昼还是觉得不太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上握着的棉签,“是我手重?”
他这么一说,简直就是把卫桓的心又攥了一下,酸涩的液体直往外淌。卫桓吸了一下鼻子,“没有,比之前强多了,虽然你确实有点手残。没办法,你是小少爷嘛,妖域第一公子呢。”说着他笑了起来,想从云永昼的手里把棉签拿过来,可云永昼却先他一步,将手拿开。
“行吧行吧,不跟你抢。”卫桓收了手,心想总算没有像刚结契那会儿似的,一言不合直接刷刷刷放光刃威胁他。
云永昼轻轻地上完药,又替他一圈一圈仔细包扎好,虽然包得还是不那么好看,但是至少比以前强太多了。卫桓都忍不住想,这七年是不是他都是自己给自己包扎的。毕竟没有他在旁边烦着,上赶着给他上药了。
“我看看后背。”云永昼开口。
“哦,”卫桓转过去,怕尴尬飞快地把自己的衬衫脱了扔到一边,“后背好像有一点疼,刚刚躺着的时候就感觉到了。”
云永昼一眼就看到了他腰窝中间的金色太阳图腾,他努力地说服自己把目光从哪里挪开,视线向上。他的后背上有好几处淤青,尤其是凸起的肩胛骨,大概是撞伤,青紫一片。
“严重吗?”卫桓转过头,看见云永昼正将药油倒在手心,“这是什么?”
“人类的药油。”
卫桓一惊,他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感觉自己差点露馅,于是赶紧补救,“哦对对对,药油,我以前经常用。”
云永昼没有戳穿他的失误,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就将自己的手掌覆上肩胛骨。他看到卫桓的身子轻轻抖了一下,看到他的肩胛骨微微地颤抖,往回收了一点,牵引着肌肉,像一只脆弱蝴蝶在仓皇大雨中收回自己的蝶翼。
“疼吗?”
不疼。不是因为疼。卫桓心虚罢了。他的手掌温度高过寻常人,就在他贴上的瞬间,他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心口突然被焦灼的烙铁烫了一下,拿开之后,上面留下了云永昼的名字。
没有等到他的回答,云永昼只好继续。他动作轻柔地揉开淤青,推着上面细腻的皮肉。卫桓不知道怎么了,或许有风溜了进来,又或许是他体虚,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就在云永昼缓慢的推动下,头皮都要发麻。
“好了,真的可以了。”卫桓慌忙转过来,把衣服披在身上,低头开始扣扣子,手都有点抖,“没伤着骨头,过两天就好了。”
这样下去他真的受不了,太煎熬了。
云永昼擦了手,强行抓住他的手,扣子扣到一半的卫桓疑惑地抬头,看见他额角的火焰妖纹正发着红光,下一瞬间,他感觉一股滚烫的妖气注入眉心。
“你,”卫桓瞪大眼睛看着他,“你把通感解除了?”
云永昼不说话,像是默认。见他这样,卫桓有些不乐意,“为什么?”
“你又是为什么?”云永昼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话竟然多了许多,“就只是因为在暗区我受伤?还是你想要公平,一人一次。”
都不是。我就是想。卫桓的瞳孔晃了晃,不知应该如何回答,只能模棱两可地压低嗓子嗯了一声,像个还没过变声期的小学男生,还非要把自己的手从云永昼的手里抽出来,一副你解除了我就不想跟你说话的样子。这模样可爱得过分了,云永昼忍不住轻笑出声,眼睛垂下来。
他很少笑,但是笑起来特别好看,比山海选出来的所有校花加起来都好看。卫桓偷偷瞄了一眼,气就消了一大半。
长得好看就是好,连气都不敢跟他生。
卫桓拘谨得很,想了好久,最后还是试探性地开口,“那个,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无启,一下子就找到我?”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胆战心惊的仓鼠,从房间里堆成山的彩球里挑出一个,把房门拉开一道小小的缝,扔出小球,然后砰的一下迅速关上。
就等着外面的小金乌去捡。
“很难吗?”云永昼将医药箱整理了一下,啪的一声扣上盖子,“我哪一次不是这样?”
说得也是。这颗球废了,不中用了。
“那……可是,”卫桓纠结着自己的措辞,眉毛都拧到一起,又被云永昼伸手揉开,力气有些大,把他的脑袋戳得后仰,害得他赶紧两手撑着床才稳住,“可是我听那个暗巫姬说,你之前去过。”
在这个问题问出之后,他分明看见云永昼的眼神变了,像是有些不高兴似的,但是只有一瞬间,他又变回来,“她说你就信。”
“啊,因为她看起来很惨的样子,”卫桓直接戳穿,“就好像全世界都欠她几百万,这种人感觉不像是说谎。而且你不是看起来也很熟悉那里吗,还说自己也陷入过魇境。”
说着说着,他忽然起了八卦的坏心眼,双手放到前面,抓住他和云永昼之间的床,脑袋凑过去仰望着他,“你的魇境是什么样的?”
本来以为他会撇过头去不理自己,又或者是沉默不说话,这些都是以往云永昼惯使的招数,可卫桓没想到的是,他竟低下头,凑到了卫桓的脸跟前,距离一下子缩短,他们的鼻尖只差一点点就可以碰到。
夏末的风带着快要消竭的暑热,吹开卫桓制服衬衫的一角,露出他后背的金色小太阳。
而真正的太阳与他之间的距离。
只差一个将落未落的吻。
他快要葬在这双琥珀里了,一万年都逃不出来。
“很美。”云永昼的睫毛垂下来,轻声开口。
因为里面有你,全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