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伦斯道:“聊聊天吧,战友,你有什么能教给我的?我觉得你挺强大的,相信我没跟错人。”
欧泊说:“没有,我还是个愣头青,不要把太多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事实上我太弱小了,连我最亲密的人都无力保护。”
卡伦斯笑了笑,说:“你的小机器人挺不错。”
欧泊说:“我妈妈送给我的,它很聪明,e7。”
e7闪着灯,嘀嘀嘀几声,卡伦斯说:“我可以看看你吗?e7?”
e7给卡伦斯拍了张照,卡伦斯道:“我家在共和国的银灰星系。”
“听起来不错。”欧泊说:“家里还有谁?你退役后为什么不在共和国呆着?据我所知共和国给退役兵的待遇都不错。”
卡伦斯说:“嗯,但那只限于个人以及配偶来说……我家里有爸爸,妈妈……事实上他们不是我的血亲,你知道肯其拉战役吗?”
欧泊摇了摇头,卡伦斯说:“肯其拉星是一个小星球。”
欧泊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卡伦斯说:“我在地面银灰星系地面部队服役的时候,带过一个男孩,和你差不多大,是个很漂亮的小伙子。”
欧泊说:“我打赌他后来死了。”
卡伦斯笑着点头,说:“确实是这样。他是我很喜欢的学生之一,很聪明……是那种恰到好处的聪明,而不是自高自大,目空一切的聪明。他敢于反抗军队里的强权,却每次都有办法脱身,他教会我不少东西,我是由衷地钦佩他。”
欧泊说:“其实烈星的思想也是这样,佣兵们相信生来平等,没有人歧视弱者,也没有人自诩前辈,用等级去欺压新人。”
卡伦斯说:“对,他的行事方式就和佣兵们差不多,坚持那些自己认为对的,而且很勇敢。我觉得让他留在地面部队是浪费人才,所以申请把他送到探索队里去。”
欧泊几乎可以猜到发生了什么,果然卡伦斯说:“后来他在执行一次任务的时候牺牲了,但保全了整个小队,我为他而骄傲。”
欧泊说:“对于很多人来说,他们可能会想‘如果我不送他去探索队,他就不会死’……大约这样。”
卡伦斯说:“但我不觉得,每个人活着都有自己的追求,他很希望去探索这个宇宙,而不是为了活得更长,活得更安全,就这么呆在地面部队过一辈子。你知道的,生命的价值不在于时间的数量,而是质量,所以我也从不因为他的牺牲而责备自己。”
欧泊喃喃道:“你说得对,我的老师曾经也说过这点。”
欧泊想起雷克特说过的关于蜉蝣星人的生命,绝对的时间长短没有多大意义,关键是在于一个人是否为自己而活,做了想做的事。
“他燃烧了自己的生命。”卡伦斯笑着说:“把自己的灵魂压缩后绽放出璀璨的光,比这个宇宙中的许多生命活得更有意义,他的一分钟,等于许多人的一辈子。”
欧泊缓缓点头,卡伦斯说:“但他的家人无法理解,共和国有相当一部分地区仍然推崇古地球延续下来的思想……他们觉得人是社会人,父母有父母的责任,儿女有儿女的责任,每个人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活,从出世的那一刻起就需要面对自己的责任,为亲人,为朋友,为国家奉献自己的一生。”
欧泊说:“说不上对不对。”
“嗯……”卡伦斯说:“说到底,还是个付出与获得的平衡关系,或者说对人生自主性的权利与义务的权衡。”
“有的人觉得灵魂是自己的,而有的人则认为,纯粹追求自己人生的人很自私,这个社会里父母为子女而活,子女为了满足父母与他人的期望,甚至国家的栽培而尽自己的责任,所以一个人活在世界上也需要让父母,朋友,亲人们放心,快乐,骄傲。”
“在共和国的许多星域中,这种思想仍然处于主流,星际共同体也是因为这种思想差异而分裂了。”
“所以我退役后,开始照顾他的家人,期待他们能明白,他的一生过得很有价值。他的哥哥也在军队里服役,无暇照顾家人,他父亲和他的哥哥决裂了,他的哥哥深以有这样一个父亲为耻,因为父亲酗酒。他的父亲需要很多钱,于是我又只得出来当个佣兵,顺便到处走走,增长见闻。”
欧泊问道:“我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母亲已经去世了,我想如果我想当一名佣兵,她应该也会支持我,但我能明白你所说的情况,你和他是恋人么?”
卡伦斯说:“曾经有一段时间是,但他的哥哥很排斥,或者可以说是痛恨我。”
欧泊又问:“你自己的父母亲呢?”
卡伦斯说:“从我出生就没联系过,共和国需要新生儿,所以我素未谋面的父母各自捐出精子与卵子,在库存里组合配对,我在培养舱里诞生,由政府抚养长大,七岁的时候进入提风军校参军,退役时是一名少校。”
欧泊端详卡伦斯,他和自己差不多高,双眼很深,瘦而干练,犹如一只猎豹般充满了爆发力。
他谈不上英俊,但有种别样的风度,自律、坚决、果敢以及充满毅力——那是一种军人特有的,忠诚与果断的品格,更难得的是他不卑不亢,他把欧泊视作团长,同时也是伙伴,不因自己曾经的少校军衔而倨傲,也不因欧泊的c级佣兵身份而特别迎合他。
欧泊说:“我觉得你很不错,很理智,很荣幸和你并肩作战,战友。”
卡伦斯笑着说:“说说你吧。”
欧泊回忆片刻,说:“我的故乡是一个矿产星球,但很抱歉,有些事情我不能说得太清楚……”
他把自己的经历拣了一些扼要地告诉卡伦斯,卡伦斯没有刨根问底,听完之后说:“很有意思,我开始向往佣兵这种生活了。”
“我在最开始也是这样的。”欧泊道:“充满憧憬,充满向往,直到我的战友牺牲的那一天。其实在遇见你之前,我本来是打算单干的,我一直想不太清楚,为什么烈星有许多人会喜欢放单,和战友们一起进退,一起完成委托,不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么?”
欧泊:“雷蒙离我而去之后,我才明白到许多人的心情,他们不是不喜欢与人合作,而是输不起,失去不起。试想想,朝夕相处的伙伴某天牺牲了,那种感觉就像把你的灵魂强行切走一块,而且永远都回不来了。”
卡伦斯说:“你会走出来的,相信我。”
欧泊看了他一眼,又说:“可是如果再遭遇一样的境况又怎么办呢?譬如说我和你在一起浴血战斗,未来的某一天,你也牺牲了。”
卡伦斯笑了起来,欧泊说:“于是我又是一个人了,必须再承受一次这种痛苦。”
卡伦斯说:“我和你曾经的那位朋友并不等价。”
欧泊说:“确实不等价,因为他是我的爱人,而你是战友,但失去朋友的过程也绝不好受……”
卡伦斯说:“谢谢你对我的接纳,我相信你是认真地接受我成为你的战斗伙伴,你听莱杰森的歌么?”
欧泊说:“偶尔听听,怎么?”
卡伦斯说:“他唱过一首歌,大意是说:生命本身就是一场获得,失去,经历,遗忘的轮回。”
欧泊的瞳中倒影出舷窗外瑰丽的星空。
卡伦斯又道:“所有的东西在某一天都将离你而去,只有你的心才是真实的。有家庭的必将失去家庭,有爱情的也终将失去爱情,你拥有什么,就终将面对失去它的那一天。失去与得到总是如影随形。人除了自己,永远一无所有……其他的东西,都是风景。”
欧泊点了点头,卡伦斯说:“你会慢慢走出来的,而且你还有更重要的事做。”
“什么事。”欧泊道。
卡伦斯:“我不知道你能做什么事,你得自己决定,燃烧你的生命,不管能不能做到,活下去,等到生命走向自然的终点,总有一天会和你的爱人相见。”
当天他们没有再交谈下去,欧泊陷入了漫长的沉思之中,最后他终于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终有一天,他会除掉科洛林。
不管是由自己亲手做,还是在解决陨星军团的影响中出一份自己的力量,他都肩负着这个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