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娥早上卖完了烧梅,便上了门板,准备在内休息一会儿,正要把最后一块按上,忽然之间虎头“汪汪”叫了两声,月娥停手,向外张望,却见有人手中敲着一面铜锣,飞飞地跑过街市,嘴里叫道:“大家留神了留神了,安远将军准备火烧黑松林,大家千万别靠近松林那边,免得出事!”
街头上的人立刻议论纷纷,有人惊讶,有人恼怒,有人说道:“捉不到贼,竟要烧了松林,那林子已经有几十年,说烧就烧,未免太鲁莽了。”又有人说:“不然如何?那帮贼人只躲在里面,任凭如此下去,还不知要伤多少人命,这也算是斩草除根的法子了。”
有那谨慎老成的就插嘴,说道:“这法子虽然一了百了,只是最近风大,那松林又大,距离镇子上最近的地方不过一里遥远,倘若那火烧起来必定一发而不可收拾,或者转了风向,恐怕连镇子也会遭殃哩。”又有那老人说道:“松林外的北边,就是黄沙野外,倘若烧毁了松林,那黄沙席卷进来,日子恐怕也要难过,唉,这安远将军到底年轻,为了杀贼,竟不顾日后我们怎样过活。”而年轻之辈,便觉得倘若能解决了贼人之患,此举倒也可以容忍。刹那间,有人惊有人喜,有人怨有人叹,众说纷纭。
月娥皱着眉,慢慢地将门板上了,便自回到里面去休息,心头想道:“该不会那么巧合吧,昨晚上才跟阿良说过这个法儿……难道那人也是心有灵犀,或者自己不耐烦,真的想烧了黑松林一劳永逸?不过以他那个性格,倒真的是会做得出的。”脑中想起那人的脸,缓缓躺下的身子蓦地又弹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被褥枕头,想到他也曾在这儿睡过,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过了片刻才自说道:“怎么在这古代生活久了,也沾染了那些古怪脾性,难道真的就因为他睡过,所以我就睡不得了?何必为了他,苦了自己?”便赌气似地倒头睡了,虎头见月娥睡了,便也乖乖地偎在炕边上蜷缩成一团儿睡了。
就在有人敲铜锣通知大家不许靠近黑松林的时候,在城外黑松林外,谢敬安带兵驻扎在半里之外,让兵丁们在周围的紧要路口驻扎好了,又看风向,判断了风向无误之后,便命人起火。
士兵们将事先准备好了的草堆,荆棘丛,枯树枝,碎布条们堆积在上风口,距离林子有十几米远的地方,点起火来,只听得劈里啪啦一声响,那火呼啦啦地燃烧起来,顿时之间烈火浓烟,冲天而起,士兵们又特意弄了些湿了的树叶子洒在上面,盖住烈焰的势头,只让那烟冒的越浓,果然浓烟滚滚,火焰倒小了下去,一会风吹过来,便将烟尘一并扫入了黑松林里。
敬安上风口的高处站了,向下看火势,见烟尘小了,就命加料,那浓烟忽忽悠悠,仿佛一条黑龙似的侵入森林之中,起初是小半部分,渐渐地便飞快地笼罩了大半森林,森林树高,自看不到底下如何,只见浓烟将森林罩住,仿佛起了一场大雾般,刹那间那些栖息在林子内的飞鸟们呼啦啦尽数都受惊飞了起来。
敬安见状,又把手下叫来,吩咐两句。手下领命而去,片刻之后,一队士兵到了火焰边儿不远,齐声大叫欢呼,有人喊:“火着了,火着了!”有人叫:“闪开些,靠近了的话恐怕烤成乳猪。”有的人则大声喝彩,叫道:“这样一来,那些强贼们恐怕都会烧死在里头了。”众人大声扯着嗓子叫喊,以为造势,声音顺着风过去,夹杂着荆棘堆烧着了的噼啪之声,果然声势惊人。
片刻之后,却又有人叫道:“好大一只野猪冲出来了,大家快快捉住!”这些士兵还以为此人独出心裁,说些新鲜的,纷纷大声鼓噪叫好,却没料想,刚叫完,就见一头雄壮野猪,突突地自林子里跑出来,大家这才知道是真,一阵的慌张。原来这野猪受不了烟熏,便冲出来,于是士兵们又急急操起兵器,拦截这头惊慌失措不辨方向的野猪。
敬安看了一会,见浓烟此刻已经侵蚀了大半个黑松林,便点了点头,正想派人去哨探,却见东,西,北方向派出去的哨探兵们不约而同前后来报,说是见到有人自森林之中慌慌张张奔出,大部分已经捉拿捆绑住,又有几个冲了出去,正在追击。
敬安闻言大喜,便又加派了人手前去,听闻报告之后,知道奔往北边跟西边去的贼人最多,西边是镇子边沿,他们必定想要混入镇子之中,却不料,敬安早就在镇子外围布置重兵,不怕他们冲入,至于北边,却是防范薄弱的地方,因为北边之外便是荒漠,而西北边上地势又险峻,野兽出没,不常有人前往,这些贼人倘若不识路径,恐怕进了荒漠,也是死路一条。
敬安虽然安排了人在北边,但没想到逃往北边的人数超出想象,怕镇守的士兵不够。为了谨慎起见,敬安留下一队人马仍旧留在此地,自己亲自带兵自东边沿着黑松林外围一直向北而去,果然路上见几个漏网之鱼,正在跟兵丁们搏斗,这些贼人虽然落难,却仍旧强悍,乃是些亡命之徒,竟伤了几个兵丁,敬安这几日被他们所苦,早憋足了火气,见状正好如意,将腰间的长刀拔出,大喝一声拍马前去,白马所到之处,刀光雪亮,只见一腔的血向上溅出,敬安长刀斜指,刀尖上血滴溜溜向下滴落,策马而过。那一张本来绝艳的脸,仿佛修罗似的,杀气冲天,等敬安白马疾驰而过,身后那被敬安砍中了的贼人才木然向前,栽倒地上,旁边的小兵看的清楚,那贼人的颈子已经被敬安一刀砍断了,倒地瞬间,那头便吧嗒一下掉到地上,鲜血直冲而出。
敬安头也不回,抿着嘴角,手中紧握长刀提马奔向下一贼人,那跟贼人相斗的小兵见状急忙跳开,敬安长刀挥舞而过,那贼人举刀跟他刀锋抗拒,却见敬安一张脸邪魅非凡,神情更如修罗恶鬼,心神俱裂,那手几乎握不住刀,敬安的长刀磕着贼人的刀,向前直压过去,那贼人的刀脱手而出,敬安宛如菜刀切豆腐,那锋利的长刀在他的脖子上一拖,又是一道血光冲天。
敬安连砍两人,杀性越烈,嘴角笑意更浓,提刀向着下一人策马赶去,那人见敬安如此凶猛,早就吓得胆战心惊,眼见这将军眼里似带着刀光,如夺命修罗般的直冲自己而来,那雪亮刀上兀自带着温热血滴,那人眼睁睁看着,不等敬安刀落下,竟自己大叫一声,昏死倒地。
这些贼人平素杀人掳掠,无恶不作,练就一身天不怕地不怕的恶胆,所以纵然逃出,也做垂死挣扎,想着杀死一个赚一个,然而却不料会遇到个更狠手的……贼人见了敬安连砍两人,吓死一人,如此凶恶,个个胆寒,目瞪口呆,骨酥筋软,将前度的凶狠都吓的消了,莫敢匹敌,只想要逃,被兵丁们趁机一拥而上,砍翻在地。
敬安见此地并无危险,便又带兵疾驰向北边而去,果然出了黑松林,就见到前方黄沙滚滚,有几个士兵大声喝骂,正在追赶那向着荒漠里逃走的贼人,敬安见状,策马疾驰向前,赶得差不多了,便轻舒猿臂,将背后那金丝裹着的长弓取下来,自腿边的箭壶当中抽出那生铁裹头的锋利长箭来,张弓搭箭,嗖嗖射出,箭无虚发,远远地中箭的强贼一一倒地,当场毙命,身边的侍卫们大声喝彩。追赶的兵丁们上前,将贼人踢了两脚,见贼人全部后心中箭,死的透了,便轻而易举拖着胳膊,将尸体拖回来复命。
敬安靖平周边,仍不放心,继续叫士兵们守着,自己带了兵亲自进入黑松林搜查,一直从北到南搜查了个遍,除了几只走投无路的野兽,又有些贼人逃走时候留下的各种东西,并没有见到其他的人。这才安了心。
敬安出到外面,吩咐兵丁们将火熄了,一点儿火星也不留下,又把灰烬掘土埋了,才押了十几个生擒的贼人,并十几具尸体,外加从林子里捉出的各种野兽,得胜返回。
这一场仗打得极为漂亮,敬安心底那口气才出了些,回到镇子上,事先得知了消息的民众们早就围满了长街,敬安便命人去安抚民心,言明先前扬声说火烧黑松林,不过是权宜之计,以起到敲山震虎之效果,这样一来,先前那些对敬安此举忧心不满的众人也都安了心,改了口风,连连赞叹安远将军智勇双全。
众民众又见敬安得胜,捉了无数的贼寇,个个拍手称快,有人挑了爆竹便放,长街上围观者一时人满为患,声声喝彩。
敬安回到县衙,贺知县收了风,早率众出来恭候,敬安便将活着的囚犯们吩咐关押入县衙大牢,好生看管,择日审讯,死了的那些,着仵作验尸,有人认领的话,办连坐之罪,被人认出的话,亦要查其家族,若是陌生面孔,验尸之后,拉到县衙广场之上,曝尸三日,以儆效尤!
这样严厉的处罚,紫云县从未有过,然而贺知县见此人杀气隐隐,兀自未退,也不敢多言。只唯唯诺诺答应,敬安简单吩咐完毕,见众人领命各去各位,才同贺知县入了内,喝茶歇息。贺知县一边又吩咐准备宴席,给敬安庆功洗尘。
命劫数当街被掳
贺知县命人准备宴席要给敬安洗尘,不料这少年将军稍坐了片刻,便起了身来,说道:“本侯有一人须见。”贺知县愕然,起身挽留之即,那人却大步流星,已经出了衙门。
敬安出到外面,翻身上马,急急忙忙直奔天水镇上府衙而来,原来这镇跟县衙相距不远,镇上之人正也得了安远将军得胜的消息,寻了鞭炮来放。敬安白马如流星而过,众人退开两边,不晓得将军为何突然来到。
敬安来到镇府门外方翻身下马,自有差役忙不迭将马牵了,敬安进内,惊得一帮差役急急忙忙差人进去通知镇长。敬安只不理会,却奔着库房而去,转了几个弯,正看到姚良捧着一叠书文,准备拿进去抄写,敬安见他,笑容可掬,叫道:“小郎!”
姚良听得有人唤他,一转头见到敬安笑如春山,他也知道敬安黑松林一战甚是得意,却是做梦也没想到敬安会来寻他,当下将手中的书文尽数放下,飞快迎上来,先行礼,说道:“小人恭喜将军大人获胜!”敬安见他恭敬,伸手便抓住小郎胳膊将他拉起来,笑道:“何必如此多礼,本侯特意来寻你,若无小郎你昨日那番说话,今日这功绩也不会轻易做成。”
姚良闻言,甚是不好意思,说道:“小人不过是随口转述……还得将军大人英明布置,若是无万全之策,也是捉拿不到那诸多匪徒的。”敬安听他话中有异,不由问道:“小郎何必谦虚?本侯特意而来,就是想要带你去见贺知县,你出的好计策,本侯才能做成这番,怎可委屈你再留在这里做些杂役的公事。”
他一来想要讨月娥欢心,二来有心提拔姚良,不料姚良闻言,却面色一变,说道:“承蒙大人错爱,然而大人却是误会了。”
姚良是个诚实之人,他自知道那是月娥说的,见敬安如此器重自己,他却不敢就冒名邀功,他又不晓得敬安心底对月娥的那番念想,就有什么说什么便是。
敬安不解,说道:“何来误会?”于是小郎摆手摇头,说道:“小人不敢隐瞒将军大人,那番说话,并不是小人的主意。”敬安一怔,问道:“你这话何意?”小郎便说道:“大人容禀,那些话,是小人家姐对小人所说的……乃是家姐同小人无意中闲谈说起的话,小人记在心里,当日见大人为贼情所困,才一时嘴快,对大人转述了一番,也不知事情能成,这是镇民的福气,上天护佑,也是大人的安排之功。”
敬安听了这话,晕晕乎乎,有些不能相信,便望着敬安,说道:“小郎你此话当真?”姚良点头,说道:“小人怎敢欺瞒。姐姐也并不知道我对大人说过这些哩。”
敬安撒了握着小郎的手,转身向着栏杆边上走了一步,心头惊疑不定,只想:“没料想,这计策竟然是那村妇所出……她倒总是能令本侯觉得意外……只不过,一个乡野村妇罢了,怎会有这等心思计谋?难道是本侯小觑了她?又或者……不过是她误打误撞罢了?不错,定然是她误打误撞……”他一颗心浮浮沉沉,如此劝服自己。
身后姚良说道:“小人惭愧,当日没有同大人说的明白,让大人白跑一趟。”
敬安反应过来,哈哈一笑,回头来,依旧抓住小郎的手,说道:“哪里是白跑一趟,也亏得你同我说那一番话,不然此刻,本侯依旧为那些贼情担忧不已呢。来……贺知县准备了宴席,如今本侯便同你一起去赴宴。”
此刻镇长同张桥也已到,率众慌忙行礼见过敬安,敬安摆手,说道:“本侯不过前来见过故人,不必惊慌,另,本侯见小郎甚是聪明,你也该当好生提拔他才是……”镇长便急忙唯唯诺诺答应了,敬安又要卖小郎面子,便说道:“既然都来了,那便一同去县衙赴宴罢。”
镇长大喜,谢过敬安,便去准备去县衙。敬安又叮嘱了小郎一番,让他务必前去,自己才出了外面。
敬安上了马,狐疑不定地拨马向前,白马踢踢嗒嗒走着,敬安一时有些打不定主意,不知不觉信马由缰,竟走了条极熟悉的路,猛抬头一看,却见前方那一面熟悉的旗子迎风招展,“良记”二字,煞是醒目。
敬安一怔,心想:“我怎地不知不觉竟来到这个所在?不过既然来了,索性就进去看看那村妇……”想到这里,一时心头欢喜,便要翻身下马。
然而低头一看,却猛地见门板都上的整齐,想必是那人做完了生意,便自回去了。敬安那欢喜的心便一时又极快冷了下来。
敬安坐在马上不动,眼睛看着那整整齐齐的门板,心头想到那村妇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各种情态……又想起小郎的话:那计策却是家姐所出……
敬安呆呆地看了许久,也不知心头浮浮沉沉地都想着些什么,只觉得一颗心满满地,里头有什么正挣扎着,拨拉着,似要破茧钻出来。
敬安正在出神,身后侍卫上前,躬身行礼,说道:“侯爷,不知此刻要去哪里?贺知县派人来催了。”
敬安这才醒悟,便说道:“回县衙。”又瞪一眼那上的整齐的门板,咬牙说道:“做生意之人都是这般懒惰么?早早地就走了,哼,还说还本侯银两,这要何年何月才能够。”真个儿因爱生恨,找出最荒唐的借口来贬低那人,然而恨也无法,敬安掉转马头,带人呼啦啦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