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节(1 / 2)

此时天色隐有破晓之态,似有一个醉仙人信手搅乱了一天碎云,云隙间漏出些许金红色光来,色如朱颜剥落的漆柱。

卅四在前引路,徐平生跟随在他身后,频频回望, 很是在意那持扇的泪痣青年。

青年注意到他的目光,在熹微晨光之下投以浅浅的一笑。

徐平生想了想, 也回给他一个笑。笑得颇不熟练,但足够发自内心。

他开心地转过身来。

不知为何,青年的笑让他心里快活得很, 好像他等了这么些年, 希求的就是这个安然无恙的笑脸而已。

卅四挑眉看他:“高兴了吧。”

徐平生心情愉快地将护在颈上遮掩伤疤的方巾往上扯了扯, 挡住嘴, 闷声闷气地同他抬杠:“……没有。”

醒尸各不相同, 但都是统一的固执,尤其是徐平生这样粗制滥造的醒尸,记忆早就被打成了一团浆糊,卅四这么些年细心调理着他,也终于是在两年前放弃了叫他恢复记忆的打算。

不过,他听人提起过之前的徐平生,相较之下,现在的徐平生好像的确是更顺眼讨喜些。

卅四转绕到他身前,将他的方巾拉下一点, 便瞧到一弯上翘的唇:“……哟,笑啦。”

徐平生马上把笑意抿去,瞪圆眼睛,做出十足的生气相。

卅四哈哈大笑,动手去掐他的鼻尖,掐得徐平生缩了一下,又舒展开手臂,轻车熟路地搭上了徐平生的肩膀。

徐平生想了一想,又忍了一忍,竟没和他计较。

这下卅四便知道他是真的心情好了,手贱的毛病再次发作,揉大狗似的去撸他的头发,没想到手刚一挨上他的发旋,徐平生便眼疾手快地拂开了他,险些把他推下剑去:“……是她给我系的。不许碰。”

卅四小步踉跄了一下方才站稳,鸦青双眸间隐有些疑惑:“‘她’?谁啊。”

“她……”徐平生隐隐红了面庞,“是她呀。她说我头发乱了,就替我把发带系了一系。”

卅四登时不干了:“有没有良心?我给你系过那么多次发带,摸你一下怎么了?啊?怎么了?”

尾随在这打闹不休的主仆二人身后,孟重光仍有些微词,蠢蠢欲动地想讲些卅四的坏话:“师兄,他是魔道之人……”

“你何时这般看重仙魔妖鬼之别了?”徐行之与他共乘一剑,将他一应神态变化尽收眼底,哪里不知道这小东西脑中转的什么心思。他把竹扇细骨握紧收拢,刻意往孟重光额心的朱砂痣上戳了一记,似笑非笑地,“……啊?”

孟重光额头妖核本就敏感,哪里受得住徐行之这半撩拨半含嗔的一碰,气势弱去了大半,掩着额头小声嘀咕:“我的意思是……”

“……他若能直接将我带至九枝灯身前,那倒是省了我的事儿了。”徐行之勾住他的脖颈,照他耳根处吹气,“莫要担心。”

孟重光此人心眼极小,顶多针鼻儿大小,在反省当年自己隐瞒师兄之事时,也少不得把锅推到卅四头上去。

若不是卅四贸然跑来寻师兄,师兄也不至于怒急攻心跑去寻九枝灯,致使了二人十三年的离散……

单是思及此,孟重光就老大的不高兴,更别提此人一见师兄便勾肩搭背,着实可恶。

“若他是联合了魔道,想声东击西,趁机到大悟山去为难元师姐他们……”

“卅四虽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但防患之策还是要做的。若是魔道胆敢找如昼的麻烦……”

徐行之偏头一笑:“……那他们就是找死。”

眉眼张扬的徐行之别有一番勾人之态,看得孟重光喉头生火,又不能做些什么,抓心挠肝地难受,只能以指尖勾住徐行之侧边脸颊,将他逼得面朝向自己,俯身珍惜地吮住他的双唇。

徐行之被他亲得直乐:“好了好了,别闹。这么高,喝风呢。”

曲驰含笑望着这依偎着的两人,目光温情,习惯性地伸手往侧旁虚虚一握,好似身旁还形影不离地跟着一个人。

掌心落空的时候,曲驰的目光也跟着一空。

然而,不消几个瞬间,他便悄悄掩去了自己的落寞,转头看向日光乍现的天际,发起呆来。

徐行之与孟重光很快便分了开来,他按住孟重光肩膀,纵身一跃,再落下时,已挂靠在了曲驰的后背上。

曲驰的剑身被陡然多出的一个人压得微微一晃,但曲驰向来稳得很,被徐行之趴在背上,那踏踏实实的重量也只让他觉得心中安宁:“……行之,我就算了吧。”

曲驰难得开个玩笑,徐行之却没有接他的茬。

他越过曲驰的肩膀,自顾自取走了他的玉柄拂尘,又往曲驰手掌里塞了一样东西:“好好拿着。”

……这是他趁着吻时从孟重光怀里取来的、盛放陶闲碎魂的锦囊。

落至且末山间时,曲驰仍珍惜地捧着那流光微微的锦囊,略有些恍惚。

孟重光方才说过的话在他耳侧盘旋:“……如果想叫他附身在活物之上,人鸟兽鱼之类的就不必想了。他的魂魄只剩一线,虚弱至极,若遇生魂,也只有被立时吞噬的份儿。 ”

“若是附身在死物之上、助其回生倒还有些可能,可这一点残魂,最多也只能存活在虫蚁之中。且他六识五感已散,就算是复生之后也不会记得自己曾生而为人之事,更别说……记得生前之人了。”

“此外,曲师兄,早做决断吧。这残魂实在虚弱,我倾尽全力相护,也只能保他三日不灭……”

落地后的曲驰举目四望,眼前率先映入了一棵茕茕的小树。

徐行之听得身后传来曲驰一声呢喃:“……桃树啊。”

且末山位于南洲,潮湿燠热,本不适宜种植桃树,这一枝枯瘦的小桃树也不知是由哪只贪食的鸟吃了树种,远隔千山万水地消化于此。

在一片冬日长青的挺拔水杉树间,小桃树作出一副苟且偷生的可怜相,缩头缩脑,谨小慎微,枝头开着一两朵丑陋的小花,想必来年是绝结不出果子来的。

不知为何,看到这棵像极了那人的小树,曲驰心间便已有了答案。

……此树虚弱,精魂已散。

此处,或许是它最好的家。

他手捧锦囊,走向那株小树,启开锦囊,由得那瘦弱的一星浅辉荡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