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我有很多猜测,没有人告诉我,”邓莫迟轻轻嗅了嗅那碟甜椒酱,道,“除了先知,也没有人知道。”
陆汀看着他,心里有些钝痛。有关母亲的事,本该挂上许多软绵绵的印象,怎么总会让他们两个都伤心。不过这会不会是那条老狐狸的诱饵啊,会不会给我来个瓮中捉鳖?虽然我也不知道哪儿招她惹她了。这话本来在嘴边,他现在也说不出来了。
“我想去,”陆汀最终道,随后抬起眼,问出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不太可行的笨蛋问题,“老大,你会一起吗?”
当日下午四点整,陆汀独自走入石堆尽头,那里还真的藏了个洞窟,大概一人半高,他钻进去就发觉里面别有洞天。空间大致呈喇叭形,他从喇叭根走到喇叭口,手电筒的光线扩散得越来越开,照在黝黑的石壁上,温度和湿度也在不断提升。
在lucy表示由于电磁干扰,即将失去信号时,路也走到了尽头。
陆汀举电筒的手僵在半空,微微仰起脸,望着眼前所见。一个大鱼缸,嵌在石头里,露出的玻璃面大约五米宽,三米高。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形容。
鱼缸里有东西。
是被水泡着的人,类似工厂里灰黄浑浊的营养液,很难被灯光照透,也有类似插在脊梁上的导管,不过那人的体型比普通人大上至少一倍,头发像海藻,大团大团地纠缠在周身,插的管子也遍布整片脊背——假如那还能称为脊背的话。
她已经基本不成人形了,倒像是某种自远古而来的水生动物。
“把手电关上吧,”声音倒还是女性,就像未曾穿过水和玻璃,直接在石窟里层层回荡,传到陆汀耳畔,“我不能被可见光长期直射。”
“抱歉。”陆汀滑下手电侧面的开关。没有lucy,没有灯光,他立直腰杆,面对那片漆黑。
“其实这样说话,对我来说也很费力气,”先知和蔼道,“如果我进入你的意识,那我们就都不必这么麻烦。你甚至不用过来,躺在床上就能完成我们的对话。”
“为什么不试试?”陆汀定了定神,微笑道,“我有夜盲,对钻山洞这件事儿正好也没什么好感。”
“因为你的意识不对我打开,”有水声波动,陆汀隐约感觉到先知的靠近,“你身上’人‘的那一面太占上风了。”
“好吧。反正无论如何,我已经来了,”陆汀干脆放大胆子,又上前了一步,“我是来听故事的。有关仁波切。”
“你平时不这样称呼他吧?”
陆汀缄口。
“你叫他’邓莫迟‘,这也是他在人类世界的代号,”先知像是笑了,“真是个让人怀念的名字啊,我的老搭档。”
陆汀骤然忆st shadow里面,那具干枯的尸体。
“您参加过2073年开始的那场起义。”
“我是这个名字原主人的谋士,这个词是不是过时了?”先知叹着气,“也是他的妻子。”
陆汀心里茫然了一下——他曾经怀疑过,那位与飞船一同坠亡的领袖,也就是此时这位先知的丈夫,是邓莫迟的父亲。
可先知……难道是邓莫迟的母亲?
她在讲述自己的故事?
陆汀不敢往下想了。
“核战之后,我全身机能失调,开始像现在这样维持生命,”先知又道,“幸好活到现在,也见证了很多,你或许不会相信的事。”
“您讲。”
“比如仁波切的母亲,你是来听她的故事的,”先知顿了顿,慢慢道,“二十五年前,我和她见过几面,是个非常漂亮的omega,仁波切现在的样子简直和她那时如出一辙。她是个人造人,所属批次有设计完整生育功能,也是唯一一批,暴乱前在厄瑞波斯工作。你知道的,孕期的omega也是一部分人的特殊癖好。”
“……”陆汀放下先前的疑虑,也大概明白了什么。
“她的编号是bmd5k97,后来,她叫自己samuel,”先知沉默了一会儿,“我们会相遇,是因为她被政府军抓去当’志愿者‘,送上了火星。那一批只有三个omega活了下来,被关起来做实验,又被我们营救。”
“您救了她?”
“是的。虽然我和我的丈夫都是自然人,但我们的战友、同僚、伙伴中,95%以上都是人造人。我们当年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帮已经拥有人性的朋友们争取平等,”先知沉声道,“所以我们攻击了那个基地,把那三个omega出来,samuel已经有了身孕,却不记得在太空发生了什么。于是我们帮她整了容,送她回到人造人们聚居的地方,看她找到了一个爱她的beta。等了十四个月,她的孩子出生了。”
“十年之后,她为那个beta生下两个孩子,却也因为难产死亡,”先知又道,“我们回收了她的尸体,就存放在冷库里。”
“所以您的意思是,仁波切是在外太空,被怀上的。”
“这是samuel当年的日记。”缸壁忽然亮起,是一些扫描件,有的甚至写在衣服上,字迹潦草,逻辑和时间线也较为混乱。
主要表达的就是恐慌、害怕,以及对腹中胎儿父亲的猜疑。
所以这变相证实了什么?导致她怀孕的,会是外星生物吗?某些神秘的文明,或许高于地球几亿年的进化,或许绿石、催眠术、无名的火……也在溯源方面有了解释。
排除那些恐怖和残忍,这也的确有点酷,陆汀不着调地想,我有可能在和一个真正的“混血儿”谈恋爱。
我还有过他的孩子,要是留下来了,我也会怀孕十四个月吗?
外星人都长得那么好看吗?
陆汀心知自己越琢磨越离谱了,赶紧打住,问道:“我可以理解成,火星上可能有土著生命存在吗?”
“不,火星是被遗弃的,是曾经的辖区。”
“辖区?”陆汀插起腰,心说你怎么这么肯定,“他们是宇宙警察吗?”
“地球的生态系统完全崩溃之后,就会演化成下一个火星,”先知游动出汩汩水声,“你父亲虽然及时中断了人造人项目,但又投资了一个更蠢的,他往火星移民的计划无异于把人类从一个垃圾场赶往更大的垃圾场,根本行不通。”
“已经出发的那些人呢?都死了?”
“我想是的。”
“……”尚未确定的事,陆汀也不想跟她讨论太多,“那你们把仁波切找来是为了什么?推翻我爸拯救地球?所以你们想让他给全世界广播,说那些失踪的人都已经成了死人,可是打起仗来人不是死得更快吗?”
“哈哈,哈哈,你不明白,他是钥匙,第零元素在他身上达到了完美融合,超高的浓度却不危害他的生命,激活绿石,与其交流,这是只有他能做到的事,”先知游动的频率越来越快,语速也随之提高,不知不觉之间,声音已然尖锐得如同狂笑,“第零元素是地球上最后的生机!在你父亲的团队给它命名之前,我们就发现了它的存在。而开启这一切的,钥匙本身,却还在因为一些小事闹脾气,不听我的话。你会听我的话吗?会让这颗地球上的所有人就这么等死吗?你会吗?”
陆汀顿时感觉到巨大的压力,从精神到身体,他怀疑这山洞里的气压都发生了改变。那些连在先知身上的管道中有细碎光点闪烁,跟着先知歇斯底里地快速游动,被头发遮挡,就像电荷,像人的思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