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2 / 2)

五娘六娘都点头,四娘八娘嘀咕了一下,八娘笑吟吟地看着华苓说:“九娘,你去不去呀?”

华苓瞥她们一眼,点头道:“去吧,我也去看看。也不知请了良医不曾。”确实,这两月里,除了一家人一道用饭的少数时候,她也真是没有主动去过茶园了,七娘也不来竹园,基本上就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府中上下都以为,她和七娘已经是完全闹掰了。

八娘说:“其实都是姐妹,那里来那许多争执呢,九娘与七娘道个歉儿就是了,依旧和好,气性也不能延续到新岁呀。”

八娘的语气很轻松,听了使人心情也颇为愉快。她一张粉嫩小脸在浅绿色的厚袄裙映衬下,显得格外清新可人。其实四娘、八娘这两姐妹越发长大了,只要不说算话,就显出了她们非常机灵、活泼的性子,天然地就有种长袖善舞的作风,是很容易讨人喜欢的。

华苓心里还颇为欣赏这样的一面,在后世社会里面,这样性情的人总是能混得颇好。当然,也许遇到大事情的时候,她们也总是会更多的衡量利弊,更倾向于保护自己的利益,但这都是可以接受的。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华苓还真不觉得这是一句不好的话,只要不去害人,人能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是一件大功。

于是一群小娘子,在校场锻炼完毕后联袂去了竹园。

七娘当真是病了。清晨侍婢们将她喊起身去锻炼,七娘勉强换好了外衣,用早食的时候就吐了,半口热食都没有用进去,晕晕沉沉。燕草碧丝当即吓坏了,立即便去告知了大掌事,令请良医。

娘子们到茶园的时候,良医也是刚刚到,一直在家外忙到了腊月二十八后,才能在家中歇息的大郎也到了。

良医给七娘诊了脉说:“外感风寒,并无大事,吃几贴药,细细养着便是了。这几年里,老叟看着谢七娘子身子骨是好多了,也经得起药力,这勤练身体之事,万万不可轻忽了事。”说着写了药方子,又叮嘱了不少注意事项。

大郎做主向老医者道了谢,又给了诊金,让仆下送走了人。回转过来,大郎就看见了华苓站在七娘卧房的最外面,娘子们一窝蜂都围在七娘床边七嘴八舌地关心,倒是没有人顾上华苓。

大郎含笑问:“大哥看着,小九当真是与小七闹翻了呢?怎地大家都在里面,只你冷清清在外头。”

“没有的事。”华苓很果断地否认了,微微笑了笑,小声告诉大郎说:“七姐这人呢,比较骄傲。没有个台阶她是不可能低头的。”

大郎挑了挑眉。

华苓继续小声说:“她会生气,我也会生气呀。我又没有做错什么事,才不喜欢当受气包呢。我与你说,大哥,这回我是决定了,若是七姐不肯道歉,我才不理她呢。不能惯着她。”

大郎其实也不知这两个妹妹到底争吵了什么,闻言只是笑:“大哥不掺和你们的事,只是明日便是新岁了,你俩难道竟要将气生到来年?你又不生气,便是让着姐姐多些又如何?”

华苓哼了一声,说:“谁说我不生气了,我是很生气的。”

大郎笑着摇头,揉揉华苓的头发,走进七娘的卧房。娘子们见大哥来了,便给他让出了床头的位置。大郎和声道:“七妹莫要担忧,已经令人去抓药了,待熬了药饮下,七妹定能快快好起来。今夜里可是除夕,我们要在庭院当中燎火、爆竹守岁的。”

七娘面色苍白,闻言点了点头。

大郎看见七娘眼睛看了一圈,有些失望,想来是没有见到爹爹的缘故,便安慰她:“爹爹事务繁忙,今日白天还要去署里。但是夜里定然是会回来与我们用团年饭的。”

七娘点了点头,垂下视线。

五娘快言快语说:“今冬严寒,爹爹肩上压力定是极大的。大哥,也不知我等能否帮上些忙?”

八娘问:“我们身在金陵,又如何能帮到别处的人呀!”

三娘说:“若是能将米粮运去就好了。”

四娘说:“令人铲雪,清出道路来,不就能送去了?”

“那里寻来许多人去铲雪?”

“城中便有许多人。”

小娘子们讨论了起来,各执一词。但是她们成长的生活其实太过优越,除了知道金陵城中世家富户会在城中贫苦区域布施粮米布絮之外,她们其实并不知道,在更北的一些雪灾严重的州城之中,在最艰难的情况下百姓会选择什么样的方式度过寒冬。若是被逼急了,联合起来攻进高门大户中抢夺资源,也是有可能的。

大郎听了听,略略给妹妹们解释道:“如今各地受灾极重者,朝廷所设官仓已开仓放粮,平抑粮价。若是雪期延续,官仓也耗空了,便需勒令储粮有余的高门富户开仓献粮,朝廷总不能看着百姓冻饿而死。”

七娘忽然问,她的眸子里透着几分忧郁:“……有许多人冻死了么?”

五娘立刻告诉她:“这还有假?我听厨下人说,就连洛阳、长安这样的大城中,也有不少贫民冻死了呢!”

娘子们虽然基本不识民间疾苦,但也不是会对别人的处境无动于衷的人,又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了起来。七娘默默听着,终于她别扭地问道:“小九呢?”

大郎和娘子们都很是诧异,原来七娘已经不生九娘的气了吗?大家都往门外看,大郎笑道:“大哥听小九说,她与你谁也不理谁呢,所以不见你。”看看七娘的表情,又说:“我们都在这处热热闹闹,也不知小九是不是回去了。”说着喊了声华苓。

华苓拨开帘子,露出脸来,朝兄弟姐妹们粲然一笑:“我还在呢,不过我现在回去了。”

娘子们也知道这两个妹妹闹架呢,一时都安静了,有点尴尬,也不知如何劝她们。

不过,在大家都安静了的时候,七娘忽然说:“小九,那回我做错了,我对不住你。”

华苓诧异地看向七娘,结果发现七娘扁着嘴哭了。

娘子们越发安静,面面相觑,又看华苓,不知应该先安慰七娘还是先劝华苓赶紧接受道歉。

大郎绷着脸,但是华苓看见了这个大哥的眼神里透着多么好笑的意味,大郎温柔地拿手帕给七娘抹了抹眼泪,说:“莫哭了,小七,大哥与你做主,若是小九脾气大,欺负了你,便叫她与你道歉。”

华苓撇撇嘴,看吧,这就叫爱哭的孩子有奶吃。

她走进卧房里,背着手道:“我也有对不住七姐的地方咯,我说话是太不顾忌了,对不住了。”说完福一福身,算是也认错了。

三娘几个看得莫名其妙,这闹架闹了两个月,忽然间就互相道歉了?

七娘第一次发现,大郎当真也是十分温和的大哥,只要不排斥他,就会发现大哥对她确实是好的。这样的发现,让她越发觉得心里难过,她知道自己有许多地方都想差了。而在这样的时候,大哥、九娘、姐妹们都还对她好。她竟是好生卑劣,拿自己的阴暗的想法去看别人。

她想起了,自己曾经觉得,如果能生在小户人家就好了,什么都会比如今好。但她其实想差了,若她不在这里,在别处,她那里还是谢七娘呢,说不定,就与那些在大雪里冻死、饿死的人一样罢了。

她诚然不知好歹。

七娘越来越觉得自己卑劣,眼泪越发滚滚而下,难过得无法自抑:“是我不好……自己钻了牛角尖,小九没有错的,脑袋可还疼……我还摔了簪子,对不住大家伙儿……”

从来没有见过七娘如此脆弱、又勇敢认错的时候,便是四娘、八娘此刻也生不出半分嘲笑她的心思来,倒是因为对方太过坦白,有些局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