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茂站了片刻,将衣飞石上下打量了一眼,确认他身上没有太严重的虐伤之后,转身挥挥手,“走了。”
“陛下。”衣飞石急急抬头。
谢茂不理他,转身就走。
衣飞石只得爬起来追,旁边侍人都很识相地退至一旁,任凭衣飞石跟在皇帝身边。
“陛下不是来接臣的么?”衣飞石不敢扯皇帝袖子,只能加快脚步小心翼翼地问。
“臣要陛下接么?”谢茂脚步停步,一路往外走。
“要的,要的。”见谢茂态度软和了下来,衣飞石左右一顾,府里下人都离得远远的不敢过来,宫里的人全都目不斜视,他就和从前一样拉住谢茂的手,“臣这几日天天盼陛下来接……”
“口甜舌滑!你没有腿么?高墙圈禁的信王府都能出去,这个破院子圈住你了?”
衣飞石也不说是被长公主和衣尚予联手押住了。
长公主曾想把他嫁给信王,现在信王成了皇帝,长公主立刻就后悔了。嫁个儿子给皇帝有什么用?嫁女儿才是呀!生个儿子再不济也是个郡王!运气好,那就是下一代的皇帝!何等荣耀?
衣尚予则是觉得没必要再把儿子放皇帝身边。一开始衣尚予就没把婚约的事当真,他和淑太妃有默契,是他保证不帮谢芝,而淑太妃功成之后要保他顺利去西北。至于谢茂和儿子的事,他也听徐屈说过,徐屈说信王对儿子有觊觎之心,那不是瞎扯吗,要真那么稀罕儿子,信王能丢下儿子跑京城嫖妓管闲事?分明就是儿子想逼反他,故意栽赃信王。
现在信王顺利当了皇帝,也很信守承诺在筹谋西北的战事,衣尚予就觉得可以把儿子收回来了。再是男人大丈夫不在乎点滴污名,老被人家议论卖屁股也不好听啊。衣尚予就支持长公主的意见,把儿子扣府里,不许再去宫里。
几次被儿子“逼反”的衣尚予还严正警告衣飞石:陛下是难得做实事的干练明君,他若心性不改,阿爹这辈子都不打算反叛谢朝。你别再打主意逼奸陛下,再诬指陛下强迫于你。你那点儿花花肠子,阿爹早就看透了,不会相信的!
衣飞石:……?????谁逼奸谁?我仿佛是听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1
当时御史余标丽在秦州道做监察御史,时朗县有桩奇案,乃一货郎刘大状告其妻卫氏与富户张火诗通奸,被其母刘李氏撞见,奸夫淫妇杀人灭口。可怎么都找不到刘李氏尸体。县令不肯判罚,货郎即上告州府,说县令受了富户张火诗的贿银五千两,闹得沸沸扬扬。
余标丽闻风而动,举起都察院大旗,特来查办此案。被状告的奸夫乃是一方富户,偏偏那小县令又是个勋贵家的庶子,真是集齐了余标丽最痛恨的两大标签。严刑逼供之下,货郎的妻子卫氏熬刑不过,屈打成招,余标丽上奏都察院,要判卫氏千刀万剐,富户张火诗斩首,并弹劾朗县县令收受贿赂、残戮黎庶。
这件事有个特别奇葩的转折是,就在朝廷核准余标丽判卷时,“死掉”的刘李氏出现了!原来货郎刘大的邻居严魁垂涎卫氏美色,勾搭不成怀恨在心,那日刘李氏回娘家玩耍,刘大回家遍寻亲娘不着,询问严魁,严魁瞎说卫氏偷人,和奸夫一起害死了婆母。卫氏貌美,刘大卖货常走街串巷,本就不放心卫氏,闻言立刻就信了大半!
悲愤的刘大又问严魁奸夫身份,严魁哪里认识什么野男人?信口胡诌说是城中最有钱的富户张火诗。卫氏常去张家做针线贴补家计,刘大彻底信了!
刘李氏从娘家归来,刘大已把张火诗和卫氏告上了公堂,被严魁恐吓一番,吓得没见识的刘李氏躲在山上不敢回家,一直由娘家两个弟弟轮流送饭过活。一直到山野传言邻村有老虎翻山而过,这老太婆才吓得屁滚尿流地回家。
刘李氏归家之后,卫氏与张火诗自然沉冤得雪。然而,张火诗熬刑死于堂上,余标丽恼羞成怒,责问卫氏为何冒认罪名?严魁教唆诬告被判斩首,惨遭无妄之灾的卫氏居然也被余标丽以“诬陷上官”的罪名判了斩刑。
这事儿还是左都御史蔡振判卷时驳回,曰,卫氏何辜?方才饶了卫氏一命。
第44章 振衣飞石(44)
谢茂出门看似只带了几个宫人,其实背后有大队羽林卫随行保护。行在街上一眼望去,十个百姓里倒有五六个都是羽林卫乔装改扮。
谢茂本想带着衣飞石随处逛逛——不逛怎么办?直接带回宫?眼瞅着衣飞石不是很想进宫,宫里也确实不很方便,逛街更是兴师动众,谢茂想了想,带着衣飞石回了潜邸。
信王府此时已升龙,原本谢茂寝居近身之处都改换御用。
哪怕是国丧中没有大兴土木,宫制已改,重临故地竟有一种沧海桑田的滋味。
“坐吧。”谢茂本想找回一点儿从前的感觉,哪晓得弄巧成拙了。
骤然分开了好多天,衣飞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谢茂叫他坐,他就在老位置上坐了。
哪晓得谢茂坐在沙发上身体前倾,半点没有伸手搂他的意思。双肘在膝上一撑,臂膀向外,就似一种拒绝。——彻底把衣飞石拒在了他的怀抱之外。
这个姿势现代人很熟悉,若是谢茂再垂头丧气,用手搓搓脑袋,那就是标准的丧脸。
可是衣飞石不熟悉这个姿势。
谢茂对他显露出一丝拒绝,他即刻起身退了一步,立在沙发外侧,躬身垂首。
——没有马上跪下去磕头,那是因为他和谢茂相处几日,彼此感情还好。
谢茂还没来得及吐气,身边人就起立低头了。
和前两世很像。衣大将军在他跟前总是那么小心谨慎,从不出一丝纰漏。前世是他登基多年皇权在手,衣飞石不得不怕,今世衣尚予手握重兵皇室倒还不那么专横,可是,衣飞石还不到衣尚予的地位。
每一世,他的身份都把衣飞石压得死死的,丝毫不得动弹。
“你坐。”谢茂指了指身边的单人沙发,这是个亲近又不亲昵的位置。
我不喜欢这样吗?谢茂不觉得。若没有这一层压制,他根本没有亲近衣飞石的机会。
所以他和系统闹翻了,嚷嚷着不想当皇帝也不想活了,可他发现衣飞石有可能逼反衣尚予时,立刻就出手浇灭了这个苗头。——把皇位让给衣飞石来坐?不可能。他可以死,但他绝不想失去对衣飞石的主动权。
他没想过会这么早登基。这打乱了他的很多盘算。
像现在这样,他是获得了绝对的主动权,可衣飞石也失去了选择权。当他是信王的时候,衣飞石可以拒绝他,他当了皇帝,拒绝就不是那么单纯的事了。
当信王的时候可劲儿调戏人家,甚至用射杀守城校尉一事逼人家献身,那叫一个无所不用其极。现在当皇帝了,改口说我闹着玩儿的,你喜欢我我们才睡,你不喜欢就算了。——衣飞石敢对他说,我不喜欢陛下,我们不睡吗?
就算谢茂说的都是真心话,听在所有人耳朵里都是那么的虚伪,甚至是威胁。
不等谢茂谈什么喜欢就睡不喜欢就不睡的话题,皇位砸他脑袋上的第一天,衣飞石就姿态卑下、“情真意切”地表示要为他侍寝了。
这话怎么说?说不明白。谢茂习惯性地给衣飞石推了盏茶,半晌才说:“国丧已除,你阿爹也去了下虎关,你去兵部走一趟,这就去中军办差。”他不再提接衣飞石进宫的事,可也不放心让衣飞石住回长公主府,“朕在北城给你拨个小院子,你住那边去。”
说是拨小院子,没说赐一座清溪侯府。也就是说,这是私底下的赏赐,不过明路。
他做信王的时候能随口嚷嚷和衣飞石成亲,这时候就不能瞎来了。
说到底,清溪侯算哪个名牌上的角色?值得皇帝刚登基就急火火地特赐府邸?谢茂不愿衣飞石扮演前世周琦的角色,有些事当然得低调些。——就算接衣飞石到太极殿住,那也是在太后跟前过了明路,央求太后帮着遮掩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