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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随死殉 藕香食肆 2860 字 21天前

衣飞石还要再说,谢茂挥挥手,张姿即刻知机地退了出去,只剩下朱雨守在门前。

谢茂扶衣飞石起身,指了指纪默声咽喉上插着的那支箭。

长箭青漆白羽,制作精良,正是宫中行猎常用的白羽箭。这一批宫制的羽箭中,除了皇帝御用的弓箭在尾羽处镶上银片外,其他宫箭镶羽用的都是缠线。插在纪默声咽喉上的羽箭就缠着素黑的丝线,与箭尾白羽相衬,历历在目。

衣飞石即刻想起自己丢失的弓箭,下意识地辩解:“臣失箭时,刺客已经到山房了……”

他是丢了一副弓箭,可是,按纪阁老、陈阁老遇害的时间算,他丢箭的时候刺客就已经在行凶了。更扯淡的是,他又不是傻子,真要是他杀人,掩藏身份还来不及,干嘛用自己的箭来戳纪阁老的脖子?这栽赃简直侮辱智商。

“朕自然信你。不过,西北不太平,有人就想看朝中乱起来。这事儿查不查都有流言,你留在京中反而不方便。朕让你即刻去西北,避一避就是。”谢茂扶着衣飞石的肩膀,认真地看着他的双眼,“朕在京中盯着,这事儿怎么也沾不到镇国公府上。卿难道不信朕?”

不是定襄侯府,而是镇国公府。谢茂敢打这个包票,衣飞石还能说什么?

衣飞石其实隐隐怀疑自家在这件事上并不干净,衣家现在的情势太复杂了,几个老叔都不安分,他想要留下来,一是真的担心皇帝安危,再就是希望查到不怎么好看的事情时,他即刻要向皇帝解释表忠。

皇帝也不是傻子,大约是早就看出他的尴尬了,话里向他保证不牵扯镇国公府,这不是皇帝盲信,而是向他保证“朕知道,朕体谅,你安心”的意思。

往日衣家没有动,皇帝信任他。如今衣家可能动了,皇帝还是一心一意地信任他。

衣飞石一张脸都红了,端端正正跪在皇帝跟前,发誓道:“陛下放心。”

曾经他觉得衣飞金在西北玩得太过火了,现在,火已经烧起来了,他也不想去灭了。谁想引火烧他效忠的陛下,他就让谁速成灰烬!——当然,在此之前,他要先把那两个刺客捉出来杀了。

陛下不通武艺,不明白这两个刺客的威胁,我知道。不杀了这两个威胁,任凭他们窥伺圣躬,我哪里睡得着觉。衣飞石眼睑低垂,眸中杀气微闪。

谢茂催促衣飞石即刻回京办手续去襄州,衣飞石嘴上答应,还真的就跟张姿递本子去了。

谢茂此次来皇庄本是打算多住几日,内阁带了纪默声、赵良安,枢机处就带着谢范与张姿,文武两套班子都带齐了。如今天下武事皆由枢机处主理,衣飞金要朝廷调派守将去襄州,朝廷就派衣飞石去襄州履职,一来一去的公文手续都要在枢机处办理。

不止要办手续,皇帝还突然指派张姿挑选三百个“干净的”羽林卫护送衣飞石,这件事也得张姿亲自去办。

在此之前,羽林卫将军由御前侍卫首领余贤从兼领。张姿作为“前”羽林卫将军,已经不再执掌兵权。现在皇帝钦命张姿去调人护卫衣飞石,可见皇庄刺客惨案之后,护卫不力的余贤从已经不可能再领羽林卫了。皇帝要重新启用张姿这位前羽林卫将军。

衣飞石要回京,张姿要重掌羽林卫,谢范也想明白目前的羽林卫大约有内鬼。

事关帝后安危,谢范想请命去调卫戍军来保卫皇庄。

他这半年都在重新整军,属下卫戍军风貌焕然一新。相比起百战北军与训练有素的中军,谢范所领的卫戍军是要差一线,却也不再是从前军纪废弛、内外腐坏的模样。羽林卫信不过,他心腹门人张岂桢带的三千卫戍军,绝对没有忠诚上的问题。

哪晓得谢范才向皇帝透露了一点儿去调卫戍军的意思,皇帝居然又指派他查皇庄血案。

又查案?谢范顿时严肃了起来。他才刚“查”了灵狐髓案,貌似成绩斐然。可是,朝野上下都明白,杀得流血漂杵的灵狐髓案没有堂审、没有证据,黎王也根本不是个查案的材料。

皇帝叫他查案,不过是叫他杀人而已。这回又叫他查案,是皇帝又要大开杀戒了?

扑着两位内阁大臣尸体的案发现场不可能保持太久,这是两位阁臣,必须顾及死后体面。

皇帝亲自过问两位阁老后事,叮嘱谢范尽早勘察好山房,及早奉两位阁臣装裹,临走时还在山房之外替两位阁老烧了两刀黄纸。若不是太后还在暖阁候着,他要守着两位阁臣入殓之后才肯离开。

俗话说尊不让卑,哪怕两位阁老皆是殉国横死,皇帝亲自关切到如此地步,也属史上罕见。

——别人或许会嫌弃死人晦气,死去活来好几遍的谢茂真不在乎这个。

谢范送走了皇帝,看着满屋子尸体,摸不着半点头绪。皇帝叫他查案,这没头没脑的案子怎么查?山房里一个活口都没有,全部被杀光了。外围护卫倒是在,可是口供都问了,没人发现异常。

就算谢范怀疑这外围的羽林卫有问题,他现在敢查吗?

随行护卫皇帝的三千兵马,全是羽林卫!谁知道这里边几个忠的几个奸的?查到忠的,人家问心无愧还罢了,查到不忠的,谣言四起,再炸个营,皇帝、太后都得赔进去。

所以,谢范不明白,皇帝为什么不让他去调卫戍军?羽林卫已经靠不住了啊。

没多久,张姿与衣飞石一齐进来了。

“王爷。”

“侯爷。”

谢范与二人叙礼。

那日宫中同乐殿家宴,在太后的主持下,谢范一家都向衣飞石行过礼,此时见面也很客气。

“突然想起此处或有线索,临走前再来看一遍。”也是因为那日家宴的礼数,有太后的懿旨在,衣飞石在谢范跟前也不好再谦称,更不能托大自尊,干脆就把自谓省了,“还请王爷稍待片刻,马上就好。”

谢范想说定襄侯您这是抗旨了,陛下要你马上回京城。眼瞅着衣飞石确实很熟练细致地在山房内查找痕迹线索,目光就瞥回张姿身上,冲张姿使了个眼色,二人走到了门口。

“辖制得住么?”谢范问。

张姿默默点头。

他回来得比皇帝、谢范都早一步,来不及查问守在山房外围的护卫,就将排班轮值的花名册看了一遍。

和他这样来历不明的东宫内卫不同,继任羽林卫将军的御前侍卫首领余贤从出身世家,更喜欢任用家世清白籍贯明确的下属,许多被张姿故意冷待的羽林卫,近期都被余贤从提拔了起来。

按照常理来说,余贤从的选择也不能算错。

张姿还在枢机处任职,皇帝要用余贤从执掌羽林卫,他必然就只能对张姿从前的下属打一部分拉一部分,再任用一部分从前不得志的。起用这部分家世来历都清白的侍卫,是最不会出事的做法。这一批人有家有业,轻易不会铤而走险,更不可能是别国奸细。

可这次发生的皇庄惨案,坏也坏在这上边。

京城大大小小的贵族勋宦,百余年来各种联姻,往上下数个三五代,怎么算都能有点沾亲带故。宗室不可能勾结张姿这样没有来历的羽林卫,彼此都不会有信任,然而,对这一批有来历的羽林卫,宗室们能找的路子就太多了。

今天护卫在山房外围的羽林卫,总共三队二巡,五位轮值首领,其中三个都是余贤从提拔起来家业祖籍都在京畿的勋贵之后。张姿只看了花名册就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可是,他不能说。

余贤从是皇帝亲自任命的羽林卫将军,就是为了夺他的兵权。

他敢跳出来说,就是余贤从办坏了事儿吗?

他是想退,可还不想死。真被皇帝误以为他想再次染指羽林卫兵权,太后也保不住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