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爷,这是为何?”张岂桢皱眉道。
谢范堂堂王爷当然不能和衣飞石撕破脸皮,这时候,他做属下的就该当面力怼了。
衣飞石看着谢范,提醒道:“我为何在此,王爷就想不明白吗?”
我如果不知道你想遮掩谁,岂会这么刚好来拦住你?既然我已经知道你回护的目标,你再遮掩又有何意义?这件事根本已经遮不住了!
谢范叹息一声,道:“难为你亲自来一趟。”
衣飞石单人匹马赶来,可见是悄悄来的,没有告诉任何人。他若不来,谢范根本不会知道京中查到了什么地步,一旦出手,恰好落进皇帝准备好的铡刀之下,必然断腕。
他认真地看着衣飞石,感谢道:“足感盛情。”
“此事我自会上禀陛下。”衣飞石不自在地说。
若以忠心论,他应该和龙幼株一样,用宋彬与易显荣检测黎王对皇帝的忠心。
若黎王派人去截了宋彬,那就是黎王不曾通过这番考验,该如何处置,全由皇帝自己考量——做人臣子的,到这一步就足够了。
衣飞石考虑的则更多一层。
他心里很清楚,先前黎王拖沓不行,是在等宋彬这样的卒子“自杀”。涉案官员全都自杀了,案子自然而然也就没法儿查清楚了,只能不了了之。单为此事,皇帝已经气得不行了,觉得谢范存心不公,侍君不诚,与谢芳旧党合起伙来糊弄自己。
这关头若黎王还敢派人去截了宋彬,事情就比故意拖延等人死光的性质严重多了。
这是彻彻底底的杀人灭口、欺瞒君上,皇帝必然要雷霆大怒,要削王爵、甚至杀人。
不必龙幼株暗示,衣飞石也看得出来谢范与太后关系很好。真让皇帝一怒之下把谢范砍了,恐怕还要影响皇帝与太后的母子之情。
衣飞石不愿见这样的事发生,所以,他提前一步来制止了黎王,不让黎王犯此大错。
黎王感激他一番“盛情”,他自觉受之有愧。他所做的一切,从不是担心黎王触怒皇帝有什么不好的下场,他担心的是一旦黎王犯此大错,会让皇帝处于一个极其难以处置的局面。
所以,衣飞石来了。
他亲自来这么一趟,也担上了极大的干系。
——只怕皇帝非但不会领情,还会怪罪他多管闲事,滥做好人,偏心宗室。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方才是全身自保之道。如今千里迢迢赶来揽一件毫不关己的闲事,大约我也是脑子沤肥了吧?衣飞石自嘲。
回忆起那日皇帝闷不吭声的愤怒,他终究还是选择了这一条半点都不聪明的路来走。
第159章 振衣飞石(159)
那日衣飞石突然说回府探望堂上两位大人,说得含糊其辞。
谢茂一眼就看穿衣飞石在撒谎,不过,他压根儿也没想过衣飞石会飞马赶去黎州,见衣飞石说得滋味难言的模样,便错以为是久“病”府中的长公主也不好了。毕竟马氏在后院憋屈了数年,又有丧子之痛,古代妇人动不动就缠绵病榻一命呜呼,谢茂觉得长公主很可能是真的不行了。
他一直因长公主虐待衣飞石的事,对长公主充满了恶意,衣飞石也知道他不喜欢长公主。
所以,他觉得就算长公主真的不行了,以衣飞石愚孝的性子,肯定也是着急难过得不行,又不敢在他面前表露出来,才会是这么一副含糊其辞的模样。
谢茂是真的对马氏厌恶到了极致,就算他认为马氏快不行了,就算他明知道马氏是衣飞石的生母,只要衣飞石没有开口明说,他就假装不知道这回事——连个太医都懒得差遣去问候。
衣飞石走得“匆忙”,只跟孙崇吩咐了一句,然后,他就一去不回了。
衣飞石离开的第一天,谢茂孤枕独眠,夜里睡不着,难得有心思想闲事:马氏大概真的不行了,她要是真的死了,朕看着小衣的面子,到底要不要给她死后哀荣呢?……这毒妇死得这么早,朕还没收拾她,没看见她流下悔恨的泪水呢!
衣飞石离开的第二天。
谢茂忙完大朝会,在内阁议政半日,去长信宫混了顿饭。
太后又问谢范行至何处,是否平安。谢茂吃了半肚子气,独自散步回太极殿。
秋风冷月下,影子被拉得很长,谢茂越发想念衣飞石。他问身边人,公爷送消息回来了吗?下人皆说没有。谢茂想起爱人大约正在经历痛失恶母的煎熬,独自在太极殿看了半晚上折子,没让人去长公主府添乱。
衣飞石离开的第三天,紧接着就是一个小朝会,谢茂议政至午后,和内阁值臣一起用了膳。
本想回太极殿补觉的谢茂终于忍不住了,这一去就是两天两夜,自己回不来也罢了,连个话都不叫下人来回,还把朕放在眼里吗?顾忌着长公主“病情”,谢茂没有亲自杀到长公主府问罪,只差遣宫监到长公主府垂问。
一问就问了个大惊失色,前儿襄国公是回了一趟长公主府,和镇国公在书房说了两句话,连饭都没有留,很快就离开了啊。至于究竟是从哪儿走的,谁也说不清楚——听事司负责跟着衣飞石的几个高手,至今还蹲在长公主府门口等着呢!
谢茂听报之后都懵了,衣飞石去哪儿了?
在他的心目中,衣飞石始终是前世那个谨慎自守、诸事妥帖的形象。哪怕今生的小衣几次办了幼稚出格的蠢事,他也始终没能改观。他根本没想过衣飞石会去黎州截黎王,也没想过衣飞石会不告而别。
既然断定了衣飞石不会不靠谱,他的想法就变得不靠谱了:难道衣尚予还是不赞成朕和小衣的事,借机把小衣给扣下了?不,衣尚予没这么蠢。那,小衣难道是被马氏那毒妇临终之前打死了,衣尚予怕朕灭了他九族,把小衣毁尸灭迹了?不,朕的小衣不会那么蠢……
所有不靠谱的想法都在谢茂脑子里晃过了一遍,终究还是想不到黎州方向去。
——不告而别去黎州管闲事,完全不符合衣飞石的处事原则,谢茂根本不会朝着这个方向考虑。
以衣飞石的身手,谢茂不担心他遭人暗算。
然而,就算谢茂完全相信衣飞石的能力,这件事也足以在禁中掀起轩然大波。
衣飞石身为羽林卫将军,负责皇城禁卫安全,他突然失踪这件事本身的性质就非常严重:是否有人或势力,在通过暗算羽林卫将军以达到图谋皇帝、皇城的目的?假设衣飞石“失陷”,在未知敌方的威逼利诱之下,他会背叛变节吗?羽林卫目前还安全吗?皇帝还安全吗?
这种考虑不是针对衣飞石,而是针对任何一位掌管宫禁的羽林卫将军。
前朝卫戍军指挥使鲁昭是出了名的女儿奴,一日他家爱女突然失踪,他立刻就被暂时卸了兵权不准靠近皇城,一直到女儿被寻回,证实是无意走失,他仍旧停职了半年之久,待锦衣卫彻底核实他爱女走失之事没有猫腻之后,他才重新回到御前,执掌卫戍军兵权。
像衣飞石这样莫名其妙就“不见了”,瞬间就让所有人都绷紧了皮。
哪怕是久经世事的谢茂也懵得不轻,立刻招来孙崇、黎顺,马上抽调羽林卫与听事司精锐,全城暗中追查搜寻衣飞石的下落。这边悄默默地搜得焦头烂额之时,谢茂才无意间瞥见,案上那一堆被他定义为“请安的废话,最后看”的折子最上头,放着一份儿没封没钤的素面本子。
扯过来一看,赫然是“羽林卫将军臣衣飞石跪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