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怎么了?小孩子嗓子好听,叫来唱个曲儿多好。”谢茂道。
站在太极殿里的孩子只有七岁,生得唇红齿白粉嘟嘟的模样,骨相特别好,只要成年时注意不要吃得太胖,模样绝对不会长歪。皇帝叫他唱曲儿,他就给唱了个京城童谣,声音清甜悠远极其有穿透力,就似春天沾在枝头的轻雪,清白可爱。
衣飞石早就怀疑皇帝“天赋异斌”,自他小时候就打他主意了,否则,怎么会一见面就那么深情?
如今见皇帝挑来挑去,挑了个这么小的孩子,越发觉得自己没想错。他曾在十多年前见过刺客欺负百里简的恶事,知道孩子太小了承欢极其困难,隐忍片刻之后,终究还是直言劝谏道:“陛下,奸淫幼童,此行有干天和。”
“奸淫”二字一出,太极殿内霎时间一片死寂。
凡人曰淫,皇帝曰幸。哪怕皇帝强行逼奸,记在史书上也是“临幸”。
哪有人敢说皇帝的行径是奸是淫?衣飞石直接就说皇帝与这新晋的小内侍在一起是“奸淫”,这就不是劝谏了,根本就是斥骂。见惯了平素恭恭敬敬的襄国公,突然听他骂皇帝,宫人能不惊恐吗?
谢茂嘴角抽了抽。
他故意挑了个这么小的孩子,就是怕衣飞石多想。何况,他也是在为十多年后自己驾崩做准备。
衣飞石这样喜欢他,若是他不在了,衣飞石无妻无子,唯一的嗣子也疏远了,日子过得未免凄凉。他先选个小孩子养在身边,也算是与衣飞石共同的记忆。
等他十多年后不在了,这孩子也恰好二十出头,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
反正他都已经死了,把这孩子留给衣飞石暖床也未尝不可。至少不让衣飞石过得太孤独。
他活着的时候不许衣飞石与旁人好,要求衣飞石为他守贞,但是,他不在了,他希望衣飞石身边有个贴心的可人儿服侍,他并不希望衣飞石替已经死去的自己守身如玉。
衣飞石已屈膝跪在地上,毫不客气地犯颜劝谏:“臣并非妒忌,若陛下觉得臣服侍得不好,臣即刻搬出太极殿,虚位以待来人。只请陛下慈心仁爱,如从前珍重臣一样,挑选十四、五岁入宫服侍。这孩子太小了,陛下如何忍心摧折?”
“……”你凭什么觉得朕会对七岁的孩子下手?朕又不是畜生!
第202章 振衣飞石(202)
新选入宫的小内侍楚弦到底还是留在了太极殿。
楚弦名义上是给朱雨跑腿做徒弟,其实很少端茶倒水做奴婢应该做的活儿,皇帝得闲就把他弄身边来待着。衣飞石从来就不喜欢小孩儿,再规矩的孩子,那也是孩子,看着就碍眼。皇帝还非要楚弦跟在衣飞石身边,干什么都陪着,弄得衣飞石极其不耐烦。
皇帝为什么要挑这么个孩子在身边养着,衣飞石至今想不明白。
谁也想不到谢茂在盘算身后事。就算有人知道谢茂自知天命所限何在,也不可能理解他的做法。
这世上确实有嫡妻病中给丈夫挑选续弦的例子,可人家多半也是为了让丈夫继室能善待自己的儿女,像谢茂这样脑袋一拍就给爱人留个“小玩意儿”的作派,正常人都不可能想得明白。
谢茂不肯透露情况,衣飞石也猜不到他转了几道弯的心思。
养着就养着吧,总比皇帝一意孤行非要临幸那么小的孩子好。至于皇帝说对楚弦没什么心思,衣飞石是相信的。皇帝看楚弦的眼神,远不如看着周琦那么特殊。
楚弦在太极殿生活了两个月,很快就掌握了生存下去的要领——讨襄国公喜欢。
襄国公就是喜欢旁若无人,喜欢和皇帝单独相处。楚弦特别安静,小小一团窝在太极殿里,就像是一个物件儿,轻易不动弹,只剩下呼吸。
皇帝转头找他时,他就像听话的小狗一样活泼地冲出来,乖乖地冲着两位主人讨好。
七岁大的孩子,活得就像是养着的猫猫狗狗,时间长了,衣飞石再不耐烦也有了些不忍。
这日衣飞石与皇帝一齐用晚膳,楚弦照例趴在榻边的狐皮地衣上“玩耍”,所谓玩耍,就是谢茂给了他许多诸如玉马小人儿鲁班锁九连环之类的玩具,叫他自己在一边待着。他就很安静地趴在毯子上,让小人儿骑在玉马上打仗,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你饿了吗?”衣飞石突然问。
谢茂早知道衣飞石会心软,舒展筋骨在御膳桌前坐下看戏,秦筝上前服侍他擦手漱口。
楚弦安静地躲在一边,耳朵却竖起极其警醒地听着召唤,闻言连忙爬了起来,试探地看着衣飞石的表情。衣飞石将面前桃花虬枝粉瓷碟子与鎏金象牙箸往旁侧一席挪去,说道:“饿了来吃饭。”
小心翼翼盯着他表情的楚弦即刻就蹬上小靴子蹭了过来,先给坐在上边的皇帝磕头,衣飞石已吩咐道:“给他添把椅子来。”
谢茂侧倚在扶手上,笑道:“吩咐膳房做些孩子爱吃的菜色来。”
衣飞石饮食上一向爱好浓油赤酱,谢茂偏着他,太极殿也都习惯了重口饮食。楚弦身份是内侍,葱姜蒜任何带味儿的东西他都不吃,衣飞石挑来挑去,也觉得满桌子菜式确实没东西能喂这孩子。
膳房送了适合“孩子”吃的菜上来,松鼠桂鱼,荔枝红肉,提子奶羹,山楂饽饽……
有葱,有姜,有蒜。
很显然,这就不是养奴婢的吃法了。
衣飞石将几碟子菜让到楚弦面前:“吃吧。”
正吃着饭,银雷匆匆忙忙进来,禀报道:“圣人,长信宫来报,娘娘头疼得厉害。”
前几世太后都是自裁而死,谢茂也不知道太后天年所限,闻言立刻就放下手里象牙箸,吩咐秦筝更衣排驾,又问银雷:“今日太医院何人当值?赵云霞在么?”
“已经去醒春山房请赵医正了。另有曲太医、李太医、庄太医皆奉旨往长信宫请脉。”
谢茂与衣飞石匆匆换了衣裳,赶到长信宫时,满屋子下人都愁眉苦脸。
——太后年纪大了,倘若她真的不好了,在长信宫服侍地宫人们也就失去了倚靠。
张姿出来接驾时也是眉头紧锁,谢茂问道:“娘娘是怎么个症候?严重么?”
“只说耳后疼。初时隐隐约约,娘娘也不曾放在心上,昨夜就有些睡不好了,上午勉强吃了些粥,午膳竟吃不下了。”张姿低头攥着拳,一边跟着谢茂进门,一边自责,“是臣疏忽了。臣竟没注意。”
谢茂皱着眉也不理他,进了殿,太后正歪在榻上休憩,大宫女在给她揉脑袋。
“阿娘,您是哪儿疼?怎么个疼法儿?”
谢茂也顾不上施礼,上前坐在太后身边,探头去看太后据说疼痛的耳后。
太后睁眼见了他就欢喜,有些意外的看着谢茂与衣飞石:“怎么都来了?小毛病。多半是经络不通,扎上一针就好了。我自己也懂些认穴运气的法门,哪里就惊动了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