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悦欢跟在似乎毫无所觉的少年身后，向着他和他妹妹所在的地方走去。

少年的身体看上去十分瘦弱。他身上的衣服与其说是穿在身上，不如说是如同麻袋一样，套在身上。纤瘦的手腕和脚踝衬得他身上那件宽大而破烂的衣服下仿佛空空荡荡——就好像存在于此的少年并不是人类，而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幽灵一般。

但若是因为少年的身形瘦弱，而将他当做是好捏的软柿子的话，那些轻视他的人反而会死得很惨。

就跟沈悦欢见过的那个混混一样。

沈悦欢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时候也没有忘记他临时起意的原因。他的余光一直跟随着那个发尾微白的少年，直到铁皮屋子用来充当门帘的窗帘布被少年随手放下，隔绝了他盯着少年背影的视线。

但是铁皮屋子终究也只是铁皮，窗帘本来也并不是什么厚重的布料。

沈悦欢站在屋外，听到了铁皮屋中的争执，没听几分钟就知道了他们争吵的原因。

那个名为芥川的少年有个名叫［银］的妹妹，但是因为最近不知道什么原因的气温骤变，芥川银生病了。

对于普通人来说，生个病似乎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去一趟医院花些钱，就能够买到足以治愈疾病的药物。

但这里是擂钵街。而生病在擂钵街里是致命的。

穷人们没有钱治病，他们只能在疾病带来的痛苦中熬着。熬过了，就能活下去，熬不过，就会死。生病对他们来说无外乎只会带来两种结果：不是活着，就是死去。

仅此而已。

但是哪怕是熬着，也需要本钱——想要熬过这一场病，就必须要有一处足以容身不被打扰的地方……但擂钵街中并没有这样的地方。

这也是为什么擂钵街中的人会抱团的原因。

因为只要抱团，这样在生病的时候，就能够有人守着，这样才能够勉强熬过疾病带来的致命的危机。

而芥川和他的同伴的矛盾争执点就在这里——他的同伴们拒绝为他们兄妹俩提供患病后的庇护。

他的同伴们都仅仅只是普通人，甚至大多都是和芥川的妹妹一样的、手无缚鸡之力的瘦弱孩童。

芥川的妹妹生病了，就意味着因为芥川银的缘故，小团体中有可能会失去一个抢夺资源的强大助力，甚至原本只是均分的食物，也会向着芥川兄妹的方向倾斜。

这就触犯到了小团体中大部分人的利益。所以他们决定用不仅没有异能力，而且还生了病的芥川银开刀。

毕竟哪怕没有那位名为芥川的少年，他们也能够从别的势力的手中抢下物资，只不过比芥川在的时候要少一些而已。

但如果将资源倾斜给芥川兄妹，但芥川银最后却没能熬过去，甚至将疾病传染给其他人，那他们可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他们要求将芥川银送出去，无论是送到哪里都行——外面那些势力掌权者的床上也好、那些作皮肉生意的店铺中也好，哪怕丢出去任她在微凉的秋夜中自生自灭也好……反正不能留在这个作为他们容身之所的铁皮屋中。

但是那个名为芥川的少年拒绝了。

他们因此起了争端。

*

“无论你们怎么说，在下绝不会放弃在下的妹妹。”沈悦欢听见那个名叫芥川的少年这样说道，“在下认为，哪怕我妹妹如今还在生病，你们也比不上她一根指头。”

“那么，你是打算背叛我们吗？”似乎是那个小团体的首领发了话，“芥川龙之介，回答我——”

“在下的行为只是为了在下的亲人，仅此而已。”芥川龙之介咳嗽了两声后说道。

“我们这么久的情谊……你是打算就这样抛弃了吗？”首领问。

“当初要不是为了在下的妹妹，我们之间有没有你所谓的情谊还在两说。”芥川龙之介这样回应道，“小银在下会带走，今后我们的关系就到此为止吧。”

“你——”首领气急，却又惧怕芥川龙之介的异能力，最后还是悻悻地忍住了，“既然如此，芥川你最好说话算话。”

“那是自然。”芥川龙之介咳嗽了两声，抱起烧得昏昏沉沉的芥川银转身出了铁皮屋。

他除了被他护在怀里的妹妹，和需要给病人保暖而裹着的毯子以外，什么都没有带。

少年本来就身形单薄，抱着比他还要瘦弱娇小的女孩子蹒跚着一步步走在街道上，看着很容易就会让人心生不忍。

但是擂钵街里的人光是为了生存就费尽了心思，哪里还有多余的脑子去装别的东西：他们看着裹着芥川银的旧毯子双眼放光——只要有了这样一张毯子，今年冬天被冻死的可能性就小了不少。

但是他们不敢动。

因为芥川龙之介的大名在这一片传播得相当广，无论是他［无心之犬］的名头，还是他名为［罗生门］的异能力，都足以让他被人忌惮。

然而无论哪里都不会缺铤而走险的家伙们。

*

芥川龙之介第一次看见那个一头长发的男人，是在他被打了个半死的时候。

妹妹小银被他护在怀里，周围横七竖八地倒着不少尸体，但是他也正被逼到了绝境。

有人不知从哪里搞来了枪支，趁着芥川龙之介的注意力正在别人身上的时候，对准他怀里的小银就是一枪。